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北山樓舊藏之書，我早些年買過線裝一冊，西文書卻一直未有，頗以為憾。2019年11月，居然碰到一部，趕緊買下了。這是西班牙詩人洛爾迦（Lorca）的一本詩集，1937年美國出版，題為《斗牛士挽歌及其他》（Lament for the Death of a Bullfighter and Other Poems），西班牙文英文對照，由勞埃德（A.L.Lloyd）英譯。洛爾迦于1936年遇害，而詩集出版于詩人去世的次年，當(dāng)然寓有紀(jì)念的意思。全書只有寥寥六十幾頁，卻是大開本，內(nèi)頁道林紙精印，在當(dāng)時或許算是豪華的了。書前襯頁鈐“施蟄存藏書記”朱文印，以前看過北山樓印蛻，知為韓登安所刻。

其中并無施蟄存先生批識，旁人也許不以為是值得珍重的書，但我明白，此書實與施蟄存、戴望舒二先生的友誼有關(guān)。

戴望舒于1950年逝世，1956年戴望舒譯《洛爾迦詩鈔》在作家出版社出版，這本小書便是由施蟄存編定的。施蟄存在“編者后記”中寫道：“作為朋友，作為愛好洛爾迦的同志，我認(rèn)為我有責(zé)任把這些譯稿給他整理編輯出來。這不僅是我個人為亡友服務(wù)，也因為洛爾迦的謠曲所具有的意義正是我們今天詩歌工作者值得借鑒的。”他為《洛爾迦詩鈔》花了許多心力：不僅對照西、英、法等版本，對譯稿進行編校潤色，還補譯了一首詩以及附錄文章一篇。

在《斗牛士挽歌及其他》的目錄上，我見有四首詩的題目前用鉛筆輕輕打了勾，就取《洛爾迦詩鈔》比對，發(fā)現(xiàn)這四首詩都是《洛爾迦詩鈔》里收入的。說不定這本《斗牛士挽歌及其他》正是施蟄存當(dāng)年編校亡友譯稿所用的參考書呢。

1988年，施蟄存為《戴望舒詩全編》作引言時指出，戴望舒“后期的譯詩，以西班牙的反法西斯詩人為主，尤其熱愛洛爾迦的謠曲”。洛爾迦的謠曲集，其中反映反法西斯主義思想的詩固然不少，卻也有一些詩，只是寫男歡女愛。如《斗牛士挽歌及其他》與《洛爾迦詩鈔》均選入的一首《不貞之婦》，就是寫河畔野合的，這樣的詩能在1956年的中國印出來，也很不一般了。我猜，認(rèn)真讀過此詩的人怕是不多。

1990年，為紀(jì)念戴望舒逝世四十周年，施蟄存撰寫《詩人身后事》一文。他寫道：“四十年來，我對亡友的職責(zé)，只是為他經(jīng)營后事。一個文人的后事，不是處理田地、房產(chǎn)、企業(yè)，而只是幾卷遺文殘稿。”施蟄存為戴望舒遺稿的整理、出版所做的大量工作，是瑣細(xì)而又持久的，我讀兩大卷《施蟄存先生編年事錄》時就不禁時時喟嘆，人生得一知友如此，亦足矣。或許這本《斗牛士挽歌及其他》也算這一友誼的小小旁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