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21世紀以來，網絡走進千家萬戶，不僅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也改變了文學創作風貌。網絡技術的普及打破了傳統紙媒文學單一的發表審核模式，大量網絡文學網站涌現，降低了寫作發表的門檻——只要有網絡，每個人都可以寫作，并且繞過審核機制直接向大眾傳播自己的作品。于是，大量網絡作家以及網絡讀者開始涌現，使網絡文學成為文壇不可忽視的部分。正如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所說：“網絡文學的興起，顛覆了紙質傳統寫作的話語霸權，它是一個平民自由的平臺，給每一個喜歡寫作的人以相對平等的機會。網絡作家己經成為一股不能被忽視的力量”。而正是借助這樣一個自由的平臺，在這支聲勢浩蕩的網絡文學大軍之中，都市言情小說的創作更是呈現出一片繁榮的景象。可以說在現今“經濟話語”占主導的社會中，人們被各種瑣碎工作以及利益關系纏身，私人空間被壓縮成碎片，在這樣的社會語境中愛情關系也受到各種束縛，包括受到經濟、時間與空間等多種因素影響。因此人們渴望理想式（超越金錢、社會地位）的愛情出現，而這也導致了都市言情小說市場的熱度多年不降反而持續升溫。當然，不管是哪一種類型的創作，一旦成熟穩定下來，便免不了要陷入模式化的困境。都市言情小說發展到現在同質化問題普遍，劇情老套，人物設置幾乎雷同，例如“霸道總裁”、“職場灰姑娘”等人設。所以說，要真正把都市言情小說寫的有新意其實并不容易。

沐清雨的長篇小說《翅膀之末》單從劇情以及人物設置來看并沒有完全逃離模式化，例如：男主角“霸道總裁”的設定，人物豪華的生活氣派以及通過集團斗爭來營造沖突的情節設置等等，這些都給我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從題材選擇來看，《翅膀之末》相對于市場上大部分都市言情小說來說又具有很大亮點。民航業已成為現代人出行必不可少的選擇，甚至大部分人都有一種航空情結，但是以民航為題材的言情小說似乎很少，即使有也只是以此為殼子，更多停留在感情線上。而沐清雨的《翅膀之末》則對這一神秘行業進行了深入挖掘，并很好地將民航與故事的愛情線結合起來，帶給讀者新鮮體驗。

不一樣的航空之戀

沐清雨是以軍旅題材言情小說創作為人們所熟知的，但是近年來她開始有意轉向民航題材的創作，可以看出，雖然沐清雨依靠軍旅言情小說累積了大量的讀者，可她還是比較關注“寫什么”這一問題，并不會在自己舒適的小圈子里原地踏步。正如她在訪談上所說的：“如果再寫下去，每一部的風格都會差不多。到第三部的時候，雖然別人看得依然很爽，我已經感到吃力了。這時候，我開始想創新，想去寫別人還沒有觸及很深的領域，由此我想到了民航題材”。當然，嘗試題材的突破確實在一定程度上能夠避免寫作的不斷重復以及隨之而來的靈感枯竭，但是涉足新的題材領域又對作家專業知識的積累有著很高的要求，如果只是憑借某個職業作為外殼，并沒有很好地與愛情線融合，停留在表層，這樣的寫作只能算作換湯不換藥。而從這部小說來看，作者在民航專業知識儲備方面確實是下足了功夫。

《翅膀之末》并不是沐清雨的第一部民航題材作品，在這之前她已經創作了《云過天空你過心》這樣有關航空戀愛的作品。《翅膀之末》是沐清雨在后者基礎之上做出的挑戰——更加深入地挖掘民航題材，例如在人物的職業設定上，除了有我們所熟悉的飛行師之外，還增設了管制員這樣全新的角色。不同于“飛行師”、“空姐”、“空少”這些光鮮艷麗的前線工作人員，管制員主要做幕后工作，并不被人所熟知，但是他們的工作卻至關重要，正如沐清雨在小說中寫到的：“一條指令關乎幾百條生命”。當然，由于管制員這一工作的幕后性質，它就要求沐清雨更加深入地去了解民航內部運作，特別是掌握管制員這一職業所涉及的專業知識。

小說的開篇，女主角南庭一出場便以一次漂亮的救場捕獲了讀者的心。當然這與南庭這一人物的性格魅力有關——熱情、強勢。但是面對游客的無理取鬧，南庭所展現出來的專業素養著實讓人大開眼界，也讓讀者重新認識了管制員這一職業，這可以說便是閱讀的樂趣所在了。包括小說后面作者也用了大量篇幅對南庭管制員的工作細節進行了描寫，通過這些細節描寫，一位獨立、工作能力出眾且細心的職業女性形象便得到立體展現。其次，作者很好地將民航這一行業設定與男女主角的情感線融合在一起。其實小說第一章的前半部分并沒有將男女主角的關系交代清楚，但是沐清雨卻抓住了管制員與飛行員之間特殊的交流媒介即通訊電臺來埋下伏筆。例如作者多次描寫了盛遠時在電臺波道上聽到南庭聲音時所做出的反應以及猜疑，從這一點我們可以得知二者之間的關系并不一般，再加上后面在南庭的放單考試中，盛遠時對南庭的刁難更是讓讀者對他們這段撲朔迷離的情感關系深感興趣。可以說，正是因為沐清雨對民航內部運作的了解，這些伏筆才能鋪展開來，從而得以讓讀者盡快進入故事的節奏之中。不得不說，在如今浮躁的網絡文學大環境當中，許多寫作者為了維持流量，不得不日更數千字，在這樣高速率、高密度的寫作中越來越不注重細節的打磨。雖然《翅膀之末》同樣也存在比較明顯的“網絡日更”所留下的“后遺癥”：語言不夠精練、劇情拖沓等毛病，但是她對故事中人物職業生活的細節卻把握得很到位，特別是對管制員工作細節的描寫，每一段都很精彩。可以看出沐清雨在收集材料這一塊確實花費了很大心血，這種務實精神是難能可貴的。

當然，沐清雨在《翅膀之末》之中，將女主人公南庭的職業設定為民航管制員其實不僅僅只是為了方便題材的深挖，同時管制員這一職業設定相對于飛行師來說已經褪去了許多職業光芒，這便更有利于作者去展現南庭作為一位獨立女性的成長歷程。

理想色彩背后的女性情感心理

小說中南庭這一角色的設置其實很有意思，可以看出沐清雨有意識地想在南庭身上體現出一種女性的獨立意識，但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故事的設置上又時刻受到男性中心社會語境的限制，一方面南庭是一個有極強獨立意識的女性，但是一方面又渴求男性的征服與庇護，其中便體現出現代女性在面對女性獨立意識追求以及現實高壓生活時所產生的矛盾心理。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在故事中，不管是女主角或者男主角都蒙上了一種理想色彩——作者正是企圖通過這樣完美的愛情幻想來緩解這種意識矛盾所帶來的焦慮與擔憂，從而使女性讀者獲得閱讀快感。

可以說，改革開發以來，女性普遍接受高等教育，再加之經濟形式的變革，大部分女性開始走上重要崗位與男性進行競爭，這讓她們在經濟上得以不再依賴男性，女性獨立意識也越來越強烈。同樣，在20世紀80年代，女性文學也和社會同步，女性作家開始在作品中尋求自己的定位，她們筆下的女性角色普遍擁有較強的獨立意識，不再以弱者的形象示人，女性的社會存在價值以及自由得到強調。而到了網絡時代，大批的女性涌入文學網站形成了蔚為可觀的創作群體與讀者群體，例如各大文學網站（起點中文網、騰訊文學等）都設立了女性頻道，都市言情小說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得到大力發展，自然也成為女性強調女性意識的重要渠道之一。

在沐清雨的《翅膀之末》中，南庭這一女性角色的構架也體現出作者對女性自我價值的尋求。在小說中，南庭被塑造成為一位工作能力出眾、且具有自立意識的女性。在空管中心，南庭被稱為“空管之花”，雖然只是見習生，但是卻展現出極強的工作天賦，在極短的時間內成長為三級管制員，成為民航人口中的神奇見習生。而且南庭還有著一股不輸于男性的強勢工作作風，例如小說有一段關于南庭救場的描寫：“她一口氣說完，中間連標點的停頓都沒有，不僅語速快，說到最后一句時，氣場更是陡然強勢起來”。這種強硬的氣勢一下子展露出來，可以說在職場上，南庭是征服了眾多男性的存在。

這樣的人設自然受到大量女性讀者的追捧，因為她滿足了職業女性實現自尊自立的心理訴求。當然，如田妮教授所說的：“就人類發展的歷史來看，女性的整體命運是在男性的意識上完成自己的使命的”（《走出塔的女人》）。即使到了現今男女平等的時代，社會語境依舊還是以男權為中心，這就導致女性雖然追求意識獨立，但是在社會上卻又不得不以男性作為參照物，甚至是以部分雄化的氣質來包裝自己，當然這種氣質的雄化對于女性來說是被迫的，也是痛苦的，只會讓她們獨處并放下心理防備的時候，內心感到更加迷茫與孤獨，更渴求被理解。這反而讓許多現代女性陷入了一個極為矛盾的處境——既想擺脫對男性的依賴實現獨立，又渴望被男性呵護。于是在這樣的矛盾心理之下，理想化的愛情幻想成為救贖。因為在愛情至上的原則下，女性與男性的相處得以突破一切社會地位、金錢財富等現實束縛，從而實現平等對話。

《翅膀之末》中的愛情自然也被沐清雨蒙上理想化的色彩。在情感上，南庭是一位追求平等的女性。在父親生意破產之后，南庭并沒有投靠盛遠時，而是選擇了離開，獨自承受。而盛遠時在得知南庭的情況之后，依然沒有放棄這段感情，而是滿世界尋找她。并且即使雙方的社會地位相差懸殊，但在與盛遠時的感情上，南庭可以說是得到了男方家庭的全面支持。在這樣的設定之下，兩者的愛其實已經擺脫了金錢與社會地位等現實因素的束縛，成為了彼此心中的“精神之塔”，這也就讓后來南庭全心折服在盛遠時的“男子氣”之下變得理所當然。在工作上，南庭不管有多么強勢，但只要在盛遠時身邊就完全成了小鳥依人的模樣，可以說對真愛的依仗徹底釋放了她身上背負已久的壓力，所以當盛遠時問南庭，這5年想不想他的時候，南庭才會眼眶濕潤，堅定地點頭說想得要死。即使是像南庭這樣獨立的女性，其實內心也是渴望被呵護、被好好寵的。這寫出了大部分女性讀者的心聲。

在這樣完美的愛情幻想背后，隱藏的還是現代女性對現實的擔憂與焦慮。南庭在家族生意破產之后，選擇獨自承受所有壓力，并成長為一位能力出眾的獨立女性，但在這背后付出的代價是靈魂與身體的雙重折磨——患上抑郁癥以及虛弱的身體狀況。或許正如田妮教授所說：“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男性活得累，但女性比男性更多一層艱難。男性建立起的價值目標和由此而生的奮斗力往往為社會所認同與肯定，而女性處境要尷尬得多。活得認真的女人，常常體驗到那自我迷失的困惑、孤獨與焦慮”（《走出塔的女人》）。只不過在小說中，沐清雨選擇用一段具有理想色彩的愛來將處境糟糕的南庭解救出來。當然這種情感設定確實滿足了女性對完美愛情的渴望心理，并且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逼仄現實給她們帶來的孤獨與焦慮，但是卻削弱了小說思考的力度，或許撕下愛情的理想面具之后，現代都市女性對于愛情的定位，以及背后所涉及的女性意識、多元沖突才是都市言情小說接下來所應該深入探討的問題。

總的來說，沐清雨的這部長篇小說《翅膀之末》在題材選擇上確實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特別是管制員這一全新角色的設定，以及對民航內部工作細節的細致描寫都帶給我們一種新鮮的閱讀體驗。同時，從南庭這一人物身上，我們能看到現代女性在面對女性意識追求以及現實高壓生活時所產生的矛盾心理——既想不依賴男性而實現自立，又時刻渴望被呵護。遺憾的是這種矛盾心理在沐清雨營造的理想化的愛情光環之下被淡化了，沒有得到深入探討。沐清雨是一位不斷尋求突破的作家，或許在下一部作品中，除了題材以及形式上的變化之外，在思想層面上也能夠帶給我們更多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