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作者:陶立夏·著 鹵貓·繪 出版社:四川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05月 ISBN：9787541153938

Chapter 2

真正快樂的時候正是忘記自身存在的剎那。"忘我"這個詞大概就是則寓言，揭示了我們矛盾百出的一生。

路初月布好碗筷，一家三口坐下來正準(zhǔn)備開飯。這時有人敲門，是對門的何伯伯："老路，

不好意思，能借你車用一下嗎？至遠要去相親，到車庫才發(fā)現(xiàn)車燈被撞壞了，這個時候也不好找出租車……"

路初月一個激靈從椅子上跳起來："何伯伯，我爸的車不能借你。"

在三位長輩莫名驚詫的目光中，路初月只能坦白從寬："車是我撞的，剛才停車時我沒留意旁邊車位上有車……我爸的車尾燈撞了至遠哥的車前燈，所以，兩個人的車都不能開了……"

"路初月！"路媽媽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找雞毛撣子。這時敲門聲又響，穿著黑色長大衣的何至遠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站在門口："沒事，我去小區(qū)門口叫出租車。"

"這個時候用車高峰，哪里叫得到出租車！"路媽媽找不著雞毛撣子，氣得團團轉(zhuǎn)，嗓門都大起來，"而且是相親哎，第一印象很重要，怎么能遲到！"

事已至此，路爸爸只能把藏到他身后的路初月推到何至遠面前："去，你送至遠哥去。好好當(dāng)司機，將功補過。"

路初月穿上毛衣，套上厚厚的大衣，再戴上口罩和帽子，贖罪般低頭領(lǐng)著何至遠出了門。長手長腳的何至遠跟在她后面，看著她企鵝般胖嘟嘟又搖搖晃晃的身影，不禁笑了出來。

"你好像很喜歡相親？"開了車門，路初月回頭看何至遠，這位陌生但眼熟的鄰家大哥有雙在昏暗車庫依舊明亮的眼睛，果然帥的人會如同周星馳的電影里說的那樣像螢火蟲般閃閃發(fā)光。

"為什么這么說？"

"你看起來很開心啊。"

"我笑的不是這個。"何至遠在副駕駛座上坐下，"你感冒了嗎？要不要我來開車？"

"不，我只是過敏了。我一定會把你準(zhǔn)時送到，答應(yīng)了我媽的事必須做到。"路初月發(fā)動引擎，"你要去哪里相親？"

何至遠報出地址，嘆口氣說："看見車燈撞壞的那瞬間，我還以為自己不想相親的心聲被上帝聽到，可惜天意也拗不過父母心。"

"你很忙哦，過年都要相親？"

"剛回來，工作很忙，只有過年放假才有時間。" "我媽說你從美國回來，現(xiàn)在在保險公司上班？"

"算是吧。"

"電視里都這么演，從美國回來，衣錦還鄉(xiāng)。"

"我混得差一些，后半段沒跟上故事情節(jié)。"

何至遠頷首，言若有愧。

路初月一路狂飆，趕在約定時間把何至遠送到了約會地點：城中最熱門的西餐廳。泊車員過來要幫路初月開門，她擺一擺手："我是司機，這位先生要進去用餐。"何至遠下車的時候，路初月不忘提醒他："這家餐廳的烤羊排非常非常好吃，記得讓廚房不要放洋蔥。牛排一般。哦，還有甜點，甜點非常棒，沒有女生能拒絕！"何至遠點點頭，一副受教了的表情朝餐廳走去。

路初月剛在車庫停好車，大衣口袋里的電話響，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來卻是聽著有些熟悉的聲音："你對什么過敏？"

"麥麩。"她乖乖回答。

"你在餐廳的停車場嗎？"

"對。"

"稍等一會兒，不要走開。"

"等一下，你是誰？"

"何至遠。"

二十分鐘后，餐廳服務(wù)生拿著餐盒和雪白的餐巾過來敲車窗："路小姐嗎？何先生吩咐送來的烤羊排外賣，按他的要求，不加洋蔥，也沒有配餐前面包。"

路初月這時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雖然錯過了老爸燉的雞湯，但能吃到全市最美味的烤小羊排，也實在沒有什么好抱怨。既然是在停車場，自然不用顧及用餐禮儀，路初月調(diào)整好座椅，舒舒服服坐好，徒手大戰(zhàn)烤羊排，吃完肉連手指上的醬汁都沒有錯過，一一舔干凈，并細(xì)細(xì)品味，讓味蕾感受層次豐富的醬料里如人的情緒般復(fù)雜又微妙的香料配比。這一頓車庫加餐略有遺憾的是沒有甜點，但作為一個對麥麩過敏的人，她并沒有忘記那張禁食菜單上一長排的各色甜點。

何至遠結(jié)束相親來到車庫時，路初月正趴在車前蓋上，就著停車場昏暗的燈光奮筆疾書。

"你在寫什么？"

"烤羊排的菜譜，我要把嘗到的調(diào)料都寫下來，回頭自己試一下。"

何至遠從口袋里掏出一只蘋果遞給路初月，自己坐進駕駛座："抱歉，這家的甜點都有麥麩成分，將就吃個蘋果吧。"

等何至遠將車開上高架，路初月才想起來問他怎么會有自己的電話號碼。何至遠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紙條："你給我的啊。"路初月打個呵欠掩飾自己的壞記性："大概是吃了抗過敏藥的緣故，最近我總是覺得很困，腦子也很不靈光。"

"哎，我是司機哎，怎么你在開車？"

"還是我來開吧。"何至遠想起剛才一臉迷糊的路初月猛踩油門的樣子，心臟一陣抽搐，"我還有好幾場相親要完成，答應(yīng)了我媽的事，也必須做到。"月亮從云后悄悄露出臉來，突然大朵大朵的煙花在城市的邊緣升起，何至遠想指給路初月看，回頭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睡著了。口罩掛在一邊耳朵上，劉海滑下來，遮住她肉嘟嘟的臉頰，那只蘋果被她寶貝地捧在懷里。何至遠把空調(diào)的溫度調(diào)高了一點點，變道下高架的時候，意外地在后視鏡里看見自己帶著笑意的眼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到這個熟悉的城市，何至遠開始體會人生的玄妙，充滿了出乎意料的安排與際遇。人這種存在也實在很有意思，真正快樂的時候正是忘記自身存在的剎那。"忘我"這個詞大概就是則寓言，揭示了我們矛盾百出的一生。明明渺小，卻熱衷立宏偉的目標(biāo)；明明軟弱，卻喜歡許堅定的誓言；明明色聲香味觸法都帶苦味，卻為著那一點點甜味，樂此不疲，戀戀不舍。等路初月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邊的何至遠正在聚精會神地回復(fù)郵件，她身上蓋著他的大衣。"這是哪兒？"現(xiàn)在按美國東部時間正是上班時間，郵件蜂擁而至，何至遠頭也不回地答："車庫。"路初月伸個懶腰，靜靜等他回郵件，才想起來自己為何會在這里。她發(fā)現(xiàn)這個多年不見的鄰家大哥除了好看的眼睛，還有一個寂寞的側(cè)面，那種你想把口袋里的好吃的都分給他的那種寂寞。路初月摸一摸口袋，空的。

何至遠回完郵件放下手機的時候說："你一定很累，手機響成這樣都不醒。話說，手機這樣響，正常嗎？"路初月這才慌忙把掉在腳邊的手機撿起來："啊，差點忘記了！"今天有一條新的美食視頻上線，公司的賬號會＠她，需要她轉(zhuǎn)發(fā)。掃一眼手機屏幕，依舊是各種"一看就超級好吃啊"這樣的夸贊和"先馬再照著做"這樣的打卡留言。

"對了，今天相親順利嗎？"在電梯里，路初月問何至遠。

"順利。"

"下次約會什么時候？"

"過年前應(yīng)該還有幾次。過年期間工人少，車怕是暫時修不好，可能要麻煩你給我當(dāng)一陣子臨時司機。"

"嗯，應(yīng)該的。"電梯門開了。

"好好休息，晚安。"到門口，何至遠伸出手來，終于揉到她柔且順的頭發(fā)。進門前，路初月回頭用迷路小狗般迷糊又期待的眼神看著他："你下次相親還會去像今天這么好吃的餐廳嗎？"剛睡醒的路初月睡眼惺忪，臉上過敏的痕跡還未完全消退，看起來鼻尖粉粉的，眼睛里滿是對美味的向往。

看著這眼神，何至遠希望她的字典里只有美味，永遠都不要有"應(yīng)酬"這樣看著就已令人疲憊的字眼。

"一定。"何至遠帶著近乎為道義兩肋插刀的悲壯語氣許諾，"這樣吧，我剛回國也不知道什么餐廳好，不如你把想去的餐廳幫我寫下來？"

路初月兩眼放光："明天早上就給你。"那是一個A4紙都要靠縮小行距才塞得下的各色餐廳、咖啡館與大排檔名單。路初月還按菜系與地區(qū)分了類。何至遠不禁對自己說，就算吃完這些餐廳都找不到合意的人，他也可以出本相親美食攻略以慰愁腸吧。

接下來的幾天，路初月覺得自己開始轉(zhuǎn)運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觸底反彈。每天借著接送何至遠相親的機會吃了不少覬覦很久的好餐廳，她要做的不過是在副駕駛上一路睡到餐廳，吃一頓，再睡一覺到家。

為了體驗餐廳環(huán)境，有時候路初月會偷偷找一張與何至遠離得遠遠的餐桌坐下用餐。何至遠在尋找話題與回答提問的間隙回頭，看見路初月正專心致志埋頭吃飯，再看看餐廳里因為各種原因聚在同一屋檐下又各懷心事的客人們，覺得她是整間餐廳里唯一真正為了吃飯來到這里的人。甚至有客人偷偷跟侍應(yīng)生說："我想點那位小姐吃的菜，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侍應(yīng)生過去打探一下回來說：

"那只是一份蔬菜沙拉。"何至遠忍不住笑，眼底的溫柔看得相親對象心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