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萬物里去

 

到一棵樹里去

做它的枝條

感受落在上面的

——細線般的積雪

——那令萬物躬身的力量

到一根草里去

感受陽光、雨露、霧霾和風

蹄子、皮靴，踩下來的感覺

那新鮮的剛落下來的牛糞

有著怎樣的溫暖和歡欣

到牦牛的冬天里

做它那嚼著草根和沙子的舌尖

到傷口里

感受那刺破的血管噴薄而出的血

如何地嗚咽

到輪椅上做那殘肢

感受他如何地想站起來

到棚屋區、到橋洞里……

到被踐踏的生命內部

感受咔的一聲折斷，又漸漸地

拱出地面

滲出眼眶的淚，緩緩回到腹腔中

 

到爆炸的中心

感受骨頭粉末來不及四散……

那萬劫不復的死寂

 

秋 水

 

太陽、月亮、星辰

以及綿延的狄花、芙蓉……

——在水中洗凈

一只烏鴉飛過

它飛翔的影子和白鷺的影子

相映成趣

一把刀子撲面而來

劃開的口子即刻彌合

波光粼粼

一只鸊鵜

被突然飄入的白云驚嚇

潛水消隱

卻從另一朵凝思的白云中

伸出頭來

 

夏日的鄉村夜晚

 

村口土路上

鋪著各家各戶的席子

從河里洗浴回來的人

脖子上掛一塊毛巾

開始聚在一起

等待經過的風

蛙鳴像密織的布

螢火蟲仿佛布上的花星子

星辰雪粒般閃爍

稍遠處，亡人骨頭中的磷火

一團一團地在山腳下

仿佛要向不知名的遠方遷移

流水叮叮咚咚

多年以后——

我一次一次地

想回到那樣的星夜

向未知的人生和命運里的人們

說一聲：我寬恕你

愿你也寬恕我

 

下雪了

 

你轉身將房門緊閉

拍拍身上的雪粒

摘下帽子

一家人圍在

橘紅色的吊燈下

而一些人卻要送新亡的親人

去墓園

父母的墓上，積雪

總比別處厚些

這么多年，世間的雪

教我認識寒冷

母親教我絕不能雪上加霜

而佛陀說：

從沒有一粒雪落在心上

 

世界給予我的

 

世界給予我的遠大于我需要的

世界給予我過多的食物和衣服

我瘦小的身體只需一個容身的

世界卻給我一整套房子

曾經誤以為需要的各色衣服

掛在衣柜里像打入冷宮的妃子

世界也給了我過多愛和情感

它們溫暖我、也噬咬我

世界給予我過多享受的同時

也給予我過多的淚水

 

以鏡子為伴

 

也許，我們都應該摟著一枚鏡

睡覺，看看夢中的自己是誰

摟著鏡子吃飯、走路

看自己的思想

當然，我們要互為鏡子

從你那兒看我自己

更要以死亡為鏡

關鍵是，需要一雙與鏡子匹配

眼睛

 

作為這一期生命的侶伴們

親愛的，你若沒有變好

那是因為我這枚鏡子不夠光潔

我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