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唱

站在一起，在敖尼斯臺村的小廣場

土臺子上，我們都挺直了腰桿

（多久都沒有這樣挺直了）

放聲歌唱——

唱的啥詞不重要

一首歌反復循環也不要緊

重要的是這種儀式感必須要有

（必須不必須，看看我身旁的

牧民的臉就知道了）

今天，必須把嗓子唱干了唱疼了

這樣，渾身才覺著舒服、痛快

想起少年時候，在鄂爾多斯沙漠上

柴油火把照著解放牌卡車

搭成的舞臺，我們

跟著烏蘭牧騎的哥哥姐姐們

唱啊，跳啊，一晚上都不想回家

一個個嗓子都喊啞了，流了那么多眼淚

那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

在烏審旗最美的陶利灘上

牧民們最喜歡的歌手叫：金花

今天，在敖尼斯臺小村

這種感覺讓我想起從前

也讓我覺著暫時的年輕

忘記了自己所處的時間年齡

盡管都在科爾沁遼闊大地，盡管

離我的老家僅有百里之遙

我已將她遙遠的溫熱，攬在胸前

貼在心口，我愿這一路

大聲唱著故鄉的歌

去追逐天上飛流的云朵

和腳下、身旁，這因雨水的稠密

而自豪而沉穩的黑土地

種下一棵小白楊

種下一棵小白楊

讓她一天天，慢慢長大

讓她和今年開春時一起種下的

苞米、圓白菜、豆角、茄子、辣椒

和才剛落地不久的小牛犢

和剛裝好門窗的新磚房

一起，慢慢長大

茄子、辣椒、豆角、圓白菜和苞米

夏秋就能收割

小牛犢長大還得三年

新房子要過一個冬天

過一個年，住著才感覺舒坦

小白楊呢，她一年四季都要

澆水，剪枝，去蟲

每年只長高三寸

只開一次花，揚一次絮

吐一遍嫩樹葉

到冬天，小牛犢鉆進溫暖的棚圈

空空的院子里只有小白楊自己

忍受冰雪嚴寒，春天來了

她看見那些去年不知道去了哪里的

白菜、豆角、茄子、苞米們

又從土里鉆了出來

她多高興啊！把她對春天的歡呼

全部送給了朗朗大風

這棵小白楊，很像

這戶叫白哈斯人家的小女孩

在春風里，一天天一年年

變得高大、粗壯，滿滿當當

全身的樹葉都在反射著陽光

一片一片的微笑，銀子一樣閃亮

永寶村的黃老漢

六年前，黃老漢攤上了大事

老伴兒突然沒了，老黃

站在突泉縣醫院一下就愣了

老伴兒沒了不說，還欠下了饑荒

貧困戶的帽子，自己先戴上了

開始那幾年，老黃啥都懶得干

因為沒心思啊，地也快撂荒了

永寶村里的懶漢隊伍也快排上號了

我問他，咋就又想起種地了呢

他不言語，咧了咧扁嘴

幾顆殘牙露了露，說

人家來扶貧的鼓勁我，給我弄貸款

又幫我買牛抓羔子啥的

不好意思啊，我老是老了點兒

還能干啊，不干那不成了懶鬼了

你看我這園子，這韭菜這豇豆這紫皮大蒜

看屋后面的牛、羊

看——

我說，看啥看，知道你有點錢了

就不能吃點好的，穿點好的

他又笑了：我都七十了

爬擦爬擦這點兒地就行啦——

他突然問我：你知道我一年能掙多少錢

——多少

——一萬還多呢

——你要那些錢干啥

——我有孫子啊！他來，我給他幾個，不來就不給

老漢叫黃賀林，是永寶村的

老戶人家，上周四下午五點五十分

蹲在他家菜園子里

他給我卷了一棒旱煙

平平淡淡的香氣，蓋住了

我們倆的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