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小鎮Wigtown的書店

蘇格蘭小鎮上的二手書店

我在英國生活了10多年，最大嗜好是愛上了淘書，尤其是淘插畫書。我會在布滿塵灰、書堆得滿滿當當、幾乎無處插腳但有店貓穿梭的舊書店里淘書；也會拉著行李箱，趕赴一年一度為慈善事業籌集資金的“二手書義賣周”淘書；更會在各類二手書網店上搜索，尋找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插畫黃金時期出版的那些100多歲的老書。

于我，淘書的樂趣像是在淘金，也像是在尋找被歷史隱匿的珍寶。淘到喜歡的書，又如同邂逅知己，和心愛之人的意外相遇。古人云：“人生百病有已時，獨有書癖不可醫。”我的這種嗜好在英國“愈演愈烈”，這大概也和周圍的淘書環境不無關系，因為英國擁有太多淘書寶地值得造訪。

海伊鎮——英國最大的二手書王國

創始人布斯自封“國王”并任命自己的馬為首相

收自埃塞俄比亞的英文版《圣經》售價高達4000英鎊

露天書店無人收銀 淘書者自覺投錢

位于英國西南部的威爾士小鎮海伊鎮，匯聚了30多家二手書店，堪稱英國最大的二手書王國。也正是在這里，我淘到了1898年出版的插畫書《格列佛游記》、1952年的插畫書《英國服飾》和1965年的插畫書《英國兒童服飾》等。

海伊鎮成為二手書王國，“國王”理查德·布斯功不可沒。布斯出生于1938年，是海伊本地人。1961年，他從牛津大學畢業。父母安排他擔任家族企業的會計，但他沒做多久就決定改行做書商，因為他一直都鐘情于二手書。他買下小鎮廢棄的消防站，將其改造成二手書店，并到世界各地尤其是美國淘書，買回大量被圖書館淘汰的舊書。這些書漂洋過海，成為海伊王國最初的財富。

布斯的二手書店不斷擴張，最輝煌時有100多人為這家書店工作。上世紀60年代，布斯買下海伊鎮的城堡，他于1977年4月1日愚人節宣布“海伊王國”成立，并給自己加冕為國王。這一轟動事件為海伊鎮做足了宣傳，世界各地的游客蜂擁而至。為獲得更多“免費廣告”，布斯效仿羅馬帝國大帝卡里古拉，任命自己的馬為首相——卡里古拉曾牽了一匹他最喜歡的種馬到元老院，對人們說：“我要提名這匹馬進入元老院，讓它成為你們的同僚。”

幾年前的元旦，我來到海伊鎮淘書，完全被這里風格各異的書店吸引。有的書店被裝飾得富麗堂皇，在這里可以找到維多利亞時期的插畫書的首版，也可以尋到很便宜的古書；有的書店是露天的幾個書架，沒有工作人員，讀者可以自己選書，將書錢投進旁邊的小木箱；有的書供讀者“免費拿”，你喜歡哪本，就帶走哪本……書店各有擅長，有些出售各類犯罪、偵探小說，有些專賣人物傳記，有的則匯集了各個年代的童書。

淘書間隙，我和小鎮上的書店老板們閑聊。格林威斯街角書店的老板安東尼告訴我，他開二手書店的初衷是因為繼承了家人的大量藏書，他不想把這些書一下子處理掉，加上腿疾，無法從事重體力活，于是開書店賣舊書成為他完美的選擇。理查德·布斯的書店目前由美國女士伊麗莎白經營，在她的打理下，這家二手書店充滿時尚和現代感，還增加了電影院和餐館。伊麗莎白表示她從都柏林三一學院的圖書館獲得了給書店裝修的靈感。

阿迪曼書店的老板阿迪曼在海伊鎮開了30多年二手書店，他同時擁有本地的另外兩家書店：“阿迪曼書店的附店”和“謀殺與故意傷害罪主題”書店。年輕時，阿迪曼經常走家串巷收二手書，他收到過阿瑟·柯南道爾的《巴斯克維爾獵犬》首版書、畢翠克絲·波特的首版童書和C.S.路易斯的《納尼亞傳奇》首版書等。他告訴我，他收到的最珍貴的一本書是來自埃塞俄比亞的英文版《圣經》，那本書的扉頁有埃塞俄比亞皇帝海爾·塞拉西一世的簽名。最后，那本書賣了4000英鎊。

布斯一直信奉“二手書店是旅游業的一部分”，當來書鎮的游客花1英鎊買書的時候，他們會花超過10倍的錢在書鎮的住宿和餐飲上。每年夏天，海伊鎮會舉辦海伊文學節，來自世界各地的作家會在這里做講座、簽售。那期間的小鎮住宿日日爆滿，愛好文學、喜歡淘書的游客不得不在附近扎帳篷露營。

最具淘寶價值的蘇格蘭二手書市

45年來“二手書義賣周”已籌款200多萬英鎊

文化大咖爭相做代言人 古董書和限量書最受歡迎

顧客、志愿者也變身為藏書捐贈者

除了書鎮，另外一個可以大規模邂逅喜歡的書的地方是每年在蘇格蘭首府愛丁堡舉辦的“二手書義賣周”。“二手書義賣周”自1974年舉辦至今，通常定于每年5月，為期一周。這個“二手書義賣周”堪稱歐洲最大、圖書最全、最具淘寶價值的二手書市。

45年來，“二手書義賣周”已經籌集了200多萬英鎊，這些錢用于慈善活動，包括為發展中國家的貧困人口帶去食物和藥品，幫他們解決飲水難題等。義賣品全部來源于民眾捐助，除圖書之外，還包括畫冊、老照片、老明信片、郵票、拼圖游戲、地圖、節目單和書畫作品等，參加義賣的志愿者也全部是普通居民。

二手書義賣活動也是一場盛大的文化活動，每年，“二手書義賣周”都會有代言人。英國作家亞歷山大·麥考爾·史密斯，蘇格蘭詩人兼劇作家麗茲·洛克赫德，蘇格蘭滑稽戲女演員兼小說家AL·肯尼迪，著名出版人、英國坎農格特出版社社長杰米·賓，英國犯罪小說家伊恩·蘭金等，都曾擔任“二手書義賣周”的代言人。他們或是將自己的藏書捐贈出來進行義賣，或是在義賣現場簽名，為義賣活動吶喊助威。

今年5月11日到17日，“二手書義賣周”如期舉辦，這屆義賣周的代言人是BBC新聞節目主持人科斯蒂·沃克。來自愛丁堡及周圍地區的500多名志愿者共同參與了這場英國最大的籌款活動，供義賣的圖書達10萬多冊。在組織方的網站上可以查看 “二手書義賣周”義賣情況的總結，短短一周時間，義賣收入超過10萬英鎊。

義賣周上，最吸引人的還是那些有收藏價值的古董書和限量書，比如，今年義賣周出現了英國作家喬治·奧威爾的首版書《動物農場》和《1984》，以及艾略特于1929年出版的小冊子《但丁》等。《1984》的拍賣價是1000英鎊。英國畫家維多利亞·克羅的畫作《圣三一教堂》也在拍賣之列，標價1950英鎊。

義賣活動也獲得了眾多商家的支持，這些商家各司其職，比如提供免費圖書運輸，提供停車場，提供裝書的紙箱，負責義賣場地的衛生，提供義賣場地餐飲區的垃圾袋，制作出版宣傳頁等都有詳細分工。

很多“二手書義賣周”的顧客、志愿者后來也成為圖書捐贈者。有些人在生前就立下遺囑，將自己的藏書全部捐贈給“二手書義賣周”。

前愛丁堡大學圖書館館長布拉達· 穆爾曾是“二手書義賣周”的志愿者，她在去世前，把全部藏書捐贈給“二手書義賣周”。《蘇格蘭星期日報》刊登了布拉達·穆爾的藏書名單，按照這些名錄，如果下手足夠快，在“二手書義賣周”可以淘到布拉達·穆爾曾經擁有過的書。見書如見人，布拉達·穆爾對書的鐘愛和對慈善事業的慷慨，令人肅然起敬。

最近幾年，我都是義賣周的常客，我在這里也淘到了大量插畫書，包括《倫敦新聞畫報》喬治六世登基特刊、1954年出版的丘吉爾特刊、英國插畫家奧布里·畢爾斯利為王爾德戲劇《莎樂美》所作的限量版插圖集、1973年版本的彩色插圖版《查爾斯·狄更斯》和1982年出版的彩色插圖書《莎士比亞和他的戲院》等。特別要留意的是，在義賣周的最后一天，很多書都會半價出售。

海淘——慈善書店、二手書網店各有千秋

歐洲最大慈善書店年收入達2000萬英鎊

越來越多的英國人熱衷于收藏舊書

一些二手書網店的年銷量正以8%-10%的速度增長

遍布英國大街小巷的二手書店主要分為兩類，慈善二手書店及商業性質的二手書店。

無論在英國的大都市倫敦，還是工業城市伯明翰、曼徹斯特，旅游城市愛丁堡，或是哪個鄉村小鎮，都能發現不同店名的慈善店。據英國慈善零售協會估計，全英約有10500家慈善店，這些慈善店的年收入約3億英鎊，這些收入用于不同的慈善項目，比如癌癥研究、保護被遺棄的狗和貓，以及關愛無家可歸的人等。

慈善店90%的商品來自周圍居民的捐獻，包括衣服、鞋帽、玩具、茶具和餐具等，當然也有大量圖書。有些慈善店將圖書單列出來，開設了慈善書店，比如Oxfam慈善書店、Barnardo慈善書店和Amnesty慈善書店等。

1987年，慈善組織Oxfam在牛津開設了第一家書店，如今全英有130多家Oxfam慈善書店，其賣二手書的年收入約2000萬英鎊。Oxfam官網稱，Oxfam慈善書店是歐洲最大的二手書零售商，每年售出的二手書有1100萬冊。也就是說，每一年，平均每6名英國人中就有一人購買了Oxfam慈善書店的二手書。

二手書的熱賣大概和英國人的購書習慣有關。位于牛津郡威特尼小鎮的Oxfam慈善書店經理李·薩里曾向媒體記者表示：“像懷舊的瓢蟲系列童書，以往無人問津，現在很多人看到這類書，經常會買回去，或者給孩子看，或者自己收藏。”她還表示，越來越多的英國人熱衷于收藏舊書，這類舊書不至于昂貴到可以拿去拍賣行拍賣，但價格適中，多是收藏者自己喜歡的書。Oxfam慈善書店便瞄準了這個群體的顧客，除了在實體店陳列，Oxfam慈善書店也在網絡上銷售他們的書，比如他們最近將附近居民捐贈的上世紀40年代、50年代出版的關于皇室的雜志掛在官網上，每本定價50英鎊。

除了慈善書店，各類因店主興趣而開設，并以贏利為目的的二手書店也很多，這些書店多位于學校附近。比如，愛丁堡大學附近，至少有七八家二手書店。這些二手書店也大都有自己的網站，同時在網絡上售書。

除了實體二手書店，網絡二手書店也如雨后春筍，比如“World of Books”“Abebooks”“Book Depository”和“WeBuy Books”等。World of Books是英國最大的二手書銷售商，這個網站的創辦者表示，創建網站的初衷是看到很多二手書被慈善店遺棄，當作垃圾扔掉。因為慈善店的空間有限，無法陳列如此眾多的圖書。World of Books將這些書買下，希望給它們新生。該網站在考文垂擁有巨大的倉庫，目前已經容納了280萬本書。

據World of Books市場總監帕特里克·奧奎斯特統計，他們的銷量正以每年8%-10%的速度增長。他發現，越來越多的人會在二手書網站尋找那些獨一無二的圖書。奧奎斯特介紹，一位老奶奶懷念童年擁有的一本書，便在網絡上尋找同名的舊書、下單，結果她收到的這本書正是她小時候擁有的那一本，書中扉頁還有父母寫給她的贈言。

辦公地點位于英國蘭開夏郡的二手書網站WeBuy Books也在擴張，該網站已經在英國的羅森代爾小鎮創建了第二個圖書倉庫，這處倉庫有四個足球場大小。亞馬遜也早已意識到二手書的商機，于2008年收購了為二手書買賣方提供交易平臺的AbeBooks。

不可否認的是，網絡二手書店已經成為實體二手書店的強有力競爭對手。但對于顧客而言，這大概也是一件好事。比如，我在二手書店看到自己喜歡的書，通常會在網絡上搜一下，了解其網購的價格，然后決定在哪里買更劃算。但通常情況下，我更傾向于買實體二手書店里的書，因為可以先睹為快。

網絡二手書店購書也有好處，比如，如果我知道某位作者或某位插畫師的名字，我可以在網絡書店上搜到他所有的作品，然后統統下單，納入囊中。也正是通過這樣的網購，我幾乎淘到了我最喜歡的英國作家、插畫師蔣彝的所有作品。

遇見插畫書里的秘密

淘插畫書或者舊書的樂趣之一是經常會邂逅別人的、關于書的故事。

我曾看到一本名叫《陌生的小人》的插畫書，書是1951年出版的，在書的扉頁上，用鋼筆字這樣寫道，“致肯尼斯，滿懷愛意和祝愿的夏拉和？，1952年2月。”和朋友探討半天，我們推測這本書是孕婦買來送給自己的丈夫的，署名中的“？”大概是他們未來的孩子，頓時覺得好有愛。

一本《上帝會照顧我》的插畫書，出版于1968年，在這本書的封底這樣寫道，“這本書是用來幫助智障兒的，共出版了2萬冊。作者是皇室成員，但她拒絕說出自己的名字。她希望每本書標價4先令6便士，然后，這2萬個6便士捐給需要幫助的小孩。”朋友猜測，這個皇室成員，極有可能是英國女王的妹妹瑪格麗特公主，因為她“很文藝，又熱心慈善事業”。

我還淘到過好幾本貼有藏書票的插畫書，最喜歡的是這樣一張藏書票：畫中，一位身著維多利亞時代長裙、留著飄逸長發的女子坐在花叢中翻看著書，一位手捧花枝的小女孩站在女子旁邊。那是一張19世紀末的藏書票，我猜想那本書的主人一定是安靜的、喜歡讀書的女子。英國的古董書中，經常會有類似的藏書票，上面的圖案有時是花鳥動物，有時是人物或建筑，有時是家族徽章，或者是用拉丁語、希臘語寫成的名言警句。藏書票的設計都頗具個性，體現了圖書主人的喜好、品位和涵養。

淘到的插畫書中的兩幅制作于1829年的英國版畫，令我愛不釋手，我卻被它們的制作工藝難倒了。畫作上標注著“由某某雕刻”的字樣，我請教了學藝術的朋友，才了解到，這種印刷技術屬于雕刻凹版印刷技術：用推刀直接在銅版上雕琢畫面的技法。朋友介紹，銅版直刻的出現與中古時期的金屬工藝傳統有密切關系，當時的金匠習慣在刻鑿金屬表面后，將硫與煤煙混合涂入刻鑿后的凹槽中，然后壓印在紙上，銅版作品只要將硫與煤煙的混合物換成油墨，就完成了。銅版直刻技法易為人接受，很快便被大量普及。然而，很多彩色的雕刻銅版畫則是通過手工完成。在金屬版材上通過手工雕刻，呈現原繪畫藝術品的原稿圖文，然后通過上墨、清版、拓印、干燥等多道特殊工藝將作品印在特制紙張上。這類銅版畫制作的過程是純手工的，并且限量，具有非常高的收藏價值。

舊插畫書中蘊含有這么多的故事和奧秘……這些意外的收獲，絕對是很難在嶄新的圖書或者電子書中獲得的。

本版供圖/崔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