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生長文學的沃野 ——感受鄉土文學的獨特魅力
6月25日是第29個全國土地日。中國是世界上第一個為保護土地而設立專門紀念日的國家,因為土地對中華文明這個千年農耕文明來說,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土地不僅孕育了糧食、養育了人民,也生長著文明和文化。那些充滿鄉土氣息的優秀作品,永遠在文學史中閃耀著質樸而璀璨的光芒。土地是這些文學作品賴以生存的強大根系。
真正意義上的“鄉土文學”始于近現代
其實,在古代中國,專門描寫農村和農民生活的文學作品并不多見,即使像《水滸傳》這樣描寫農民起義的作品,也并不太關注匍匐在土地上的普通百姓的生活狀態,還有諸如《聊齋志異》等小說關于農村的述說也以傳聞軼事、野史怪談為主要形式。
中國真正重視并著重描述農村生活的文學開始于近現代。魯迅最先提出了“鄉土文學”這一概念,并且身體力行地用作品勾勒出鄉土文學的特征輪廓,在他的筆下,魯鎮、未莊這些當時的中國農村灰暗、貧窮、閉塞又愚昧。不僅是魯迅,在那個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時代,描寫農村、關注土地和農民的作家作品一下子多了起來,矛盾的《農村三部曲》、沈從文的《邊城》、王魯彥的《野火》、臺靜農的《地之子》、彭家煌的《活鬼》……還有沙汀、艾蕪、許欽文、蹇先艾、許杰,等等,他們以樸實細密的寫實風格,犀利傳神地描寫著那個時代中國農民的精神面貌和中國農村的困窘生活,書寫著那個時代中國兒女在各自的鄉土上發生的種種悲劇性故事。從誕生之日起,鄉土文學就憑借著對傳統文化、對國民性與民族精神的挖掘與批判而倔強地存在著。
在現當代文學史上,趙樹理和孫犁常常被放在一起討論,兩位都是著名鄉土作家,一個山西一個河北,距離并不遠,風格卻迥異,一個代表“山藥蛋派”,一個代表“荷花淀派”,不同的土地生長出不同的植物,也孕育出不同的文學氣息。不過有一點是相通的,這兩位作家所描寫的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農村雖然環境依然不怎么好,但字里行間卻充滿著樂觀、向上的精神,那是時代賦予作品的情緒,也是作家在生活中體會到的時代變化。
隨著土地上發生紅紅火火的改革,鄉土文學的內容與形式也發生著深刻的變化,從丁玲的《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周立波的《暴風驟雨》《山鄉巨變》到柳青的《創業史》,這些作品中不僅展現了中國農村及農民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且作品中展露的那種奮進的、理想主義的精神世界的巨變,同樣震撼著讀者,為中國現當代文學史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希望的沃土結出豐碩成果
生長在運河邊的作家劉紹棠,被譽為“大運河鄉土文學體系”創立者,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一直堅持為運河人家放歌,他的代表作《青枝綠葉》《運河的槳聲》《蒲柳人家》等以清新淳樸的風格,描寫了運河一帶農村亦耕亦漁的祥和風光。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進程,一批描寫新時期農村建設和農民形象的作品進入人們的視野,對于土地,作家們開始有了嶄新的視野和判斷。
莫言筆下的“高密東北鄉”是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一提起莫言,讀者首先想到的就是《紅高粱》,那片紅紅的高粱地和深植于他童年記憶里的鄉土見聞,是他豐沛的創作源泉,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幾乎都是從那片土地上生長起來的。
賈平凹和陳忠實筆下的黃土高原上的農村依然是苦澀的基調,但是那種苦中帶著抗爭、帶著希望,在陜西土塬上掙扎的農民,不再固守舊的秩序,而是選擇逃離與破除,舊的鄉村在逐漸沒落,也漸漸地有新的鄉村從時代的背景中凸顯出來。除了《白鹿原》,陳忠實還寫了許多中篇小說和短篇小說,如《初夏》《四妹子》《到老白楊樹背后去》……滿是對農村問題、農民問題的探討。而賈平凹是一位更富有叛逆和創造精神的作家,他的《高老莊》《秦腔》《極花》等作品,充滿了將現實意象化、甚至魔幻化的元素。盡管他們都深受西方“魔幻現實主義”的影響,卻都展現出了地道的陜北土地的韻味,黃土高原早已融入他們的血脈中,隨著他們的筆端,流淌進億萬讀者的心靈。
上世紀八十年代興起一股“尋根熱”,韓少功的“楚文化”、賈平凹的“商州系列”、李杭育的“吳越文化”……這些作家作品都是以書寫故鄉的名義追尋著傳統文化的根脈,同時也不遺余力地反思著農村發展的困境。如汪曾祺的《大淖記事》表現了“桃花源”式的傳統生活。張承志表現蒙古草原人民生活的《黑駿馬》以深沉優美的語言和濃烈的感情色彩,贊頌了草原女性的博大胸襟和頑強的生命力,表達了對“母親”“土地”的深深熱愛。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描寫的是上世紀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十年間農村青年的奮斗與苦悶。
余華的《活著》是二十世紀中國一部現象級作品,借一個老人的一生串聯起中國農村幾十年跌宕起伏的變遷,書的最后,老年“福貴”牽著老?!案YF”漸漸遠去,只留下炊煙在黃昏的屋頂裊裊升起,廣闊的土地坦露著結實的胸膛。
來自中原農村的作家閻連科,早期創作出一批真實反映農村生活的作品《耙耬天歌》《瑤溝人的夢》等,后期,盡管《日光流年》《丁莊夢》等開始借鑒荒誕、隱喻等現代派手法,所描寫的依然沒有離開土地。
在“土地”上找到創作的力量
曾經,鄉土文學是中國文學的主流,土地與農民是幾乎所有著名作家的描寫對象。如今,盡管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可是,依然有越來越多的作家選擇深入農村,匍匐在土地上,用心感受著土地的脈動,他們發掘土地的美感,也關注著土地的未來。
隨著城市化進程而衍生出的農民工和“城市候鳥”們繁榮了城市,卻荒蕪了鄉村,作家陳倉“進城”系列小說,許輝、苗秀俠的小說《農民工》等作品反映了農村人到城市后遇到的種種不適應,瞄準了一個時代的痛點。這些作品中的農村人進入都市后,讓他們魂牽夢縈的故鄉在土崩瓦解中變成了廢墟,而在都市中他們也沒有找到和建立新的家園。
一方面,一些作家在為被遺棄的土地和農村痛呼,另一方面,鄉村在時代大變革中的振興與發展開始成為鄉土文學的另一種潮流。
上世紀八十年代,在鐵凝的筆下,“香雪”們居住的山村還是貧瘠閉塞的,它“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皺褶里,從春到夏,從秋到冬,默默地接受著大山任意給予的溫存和粗暴”(《哦,香雪》),姑娘們會為了看火車梳妝打扮,用幾十枚雞蛋換一個鉛筆盒;到了新世紀,在關仁山的筆下,同樣的華北地區的山村,見過世面的當代新農民已經從城市返回了山鄉,并且利用從山外帶回來的知識,帶領鄉親走上綠色生態的脫貧之路,將世代靠天吃飯的山鄉變成了“金谷銀山”,也涌現出了不少敢于挑起當家重擔的新農民形象、新農村干部形象,比如周喜俊的《當家的女人》《當家的男人》及新作《我的幸福誰當家》。
在中國960萬平方公里廣袤的土地上,天南海北存在著不一樣的鄉土情韻。肖江虹的《儺面》《蠱鎮》等作品展現了貴州農村幾十年來的發展變化、興衰更迭。在新疆作家劉亮程和李娟的筆下,南疆和北疆,農場和牧場,都是那么清透、多情、慈愛,他們的散文都是從土地上原汁原味地生長出來的,充滿了生活的哲理性。還有東北的遲子健,那條蜿蜒在小說封面上的額爾古納河,裹挾著肥沃的黑土和茂密的白樺林,沖擊著每一位讀者的心田。
與近現代時期的鄉土文學相比,近些年文壇的鄉土書寫,其意義和觀察角度都是不同的,它們不限于講述鄉村凋敝、故人不再的故事,更傾向于將鄉村的進程和人們的命運納入近代中國的發展中。近年來,涌現出許多書寫回鄉的作品,熊培云的《一個村莊里的中國》、黃燈的《鄉村生活圖景》、梁鴻的《中國在梁莊》等等,他們在作品中探討中國農村的發展方向,分析農村的未來可能性。付秀瑩的小說《陌上》闡述著在一個已經變成城里人的主體視角下,那些現代農村的家長里短、喜怒興衰,以華北平原的一個村莊“芳村”為背景,散點透視出一幅鄉村中國的精神地圖。今年4月,浙江衛視開始推出紀錄片《中國村落》并同時出版同名圖書,書中展示了獨具中國文化特色的傳統村落,試圖喚醒人們對中國村落自然和人文的美好記憶,保護和傳承的迫切愿望,進而構建“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的中國美麗鄉村。
時至今日,城市化發展日新月異,可大多數中國人骨子里還是無法擺脫對土地的依賴。起碼,在思想領域,還抱著對田園牧歌式生活的憧憬與向往。而作為作家,離地面越近,離土地越近,他的創作也越容易找到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