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縈羅布泊
1977年8月1日上午10點,一聲汽笛長鳴,我們從南京中華門車站出發,踏上了前往羅布泊的旅程。作為原南京軍區防化混合營的一員,能夠前往西北執行發射任務,我感到既光榮又激動。
剛開始,大家個個興奮不已,有說有笑,又唱又跳。從江南到西北,火車穿越半個中國。盡管悶罐車條件很艱苦,炎熱以及高原反應讓人很疲倦,但途中的新奇風景,吸引著我們的目光,提振著我們的精神。進入陜西,我看到了“騾馬耕地黃土崗,小麥苞米當食糧;半面山梁小院墻,人背柳筐運輸忙”;過了嘉峪關后,風沙增大,正如當地流傳的“過了嘉峪關,眼淚流不干”;進入玉門市后,看到了“綠色草原闊無邊,風吹草原似波濤”;進入哈密市,沙漠風情凸顯出來。物理光學中的折射現象到處可見,遠望前方水汪汪,走到跟前是沙漠,獨特的沙漠景觀非常奇妙。
8月7日晚10點半,我們結束了一周的火車旅程到達吐魯番,接著換乘汽車,翻過天山,到達羅布泊我們的宿營地——東風村。
東風村處在戈壁沙漠中。天空湛藍,萬里無云,白天的氣溫達到40攝氏度,地表溫度更是高達60攝氏度。空氣相當干燥,風沙大,晝夜溫差也很大,晚上睡覺要蓋棉被。我們的生活用水是從幾百公里以外拉進來的,有時幾個人用一盆水洗臉,緊張時,每天只能洗一次,并將用過的水,經過過濾后再用。我們的伙食是清一色的罐頭和咸菜,根本就沒有新鮮蔬菜,基地給我們每人發了一瓶多種維生素糖丸。
在這艱苦的戈壁灘上,我們刻苦訓練,做著適應性的準備。白天,太陽炙烤,我們穿著防毒衣,戴著防毒面具進行操作和訓練,幾個小時下來,每個人都能從防毒衣里倒出小半盆汗水。夜訓時,一般都要訓練到夜里兩點多,氣溫降至零下,我們穿著單衣操作,有時凍得手都伸不直。因為溫差大,生活艱苦,戰士們普遍體質下降,感冒發燒很常見,我也因扁桃體發炎高燒幾天,但沒有人叫苦叫累,大家都咬著牙堅持訓練。
9月14號下午5點鐘左右,我們正在訓練,突然從西北方向刮來了沙塵暴。瞬間,狂風呼嘯,天昏地暗,人站不住,眼睛睜不開。我們趕忙趴在地上,并不停地搖晃著身體,不然沙子很快就會將人掩埋。十幾分鐘后,又下起了冰雹和大暴雨。半小時后,沙漠變成了海洋,車子的大半個輪子都浸泡在水里面。那一場沙漠奇觀至今讓我印象深刻。經過近40天的訓練和準備,任務時間終于確定下來,在9月17日下午三時進行。
9月17日12點,我們從東風村營地乘車出發,來到實驗場地的參觀場,這里匯集了各兵種部隊的官兵和科學工作者,大家興奮地等待發射任務的開始。
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現場一片肅靜,空氣緊張得似乎一觸即發。播音員開始倒計時,55秒、50秒……透過特制的眼鏡,我看到空中突然出現了耀眼的閃光。那一瞬間我臉上發熱,接著眼前出現了火球,白色的濃煙翻滾,把火球圍在中間,像一朵花在空中怒放,通紅的火球像花心,白色的濃煙像花瓣般翻卷著。白色的濃煙越翻越大,火球不斷地被淹沒,地上的塵土被卷起上升,慢慢地連接上煙云。大約在閃光出現幾十秒后,我們聽到了雷鳴般的巨響。此時,場內歡聲雷動,人們歡呼著、跳躍著。
原子彈爆炸5分鐘后,防化偵察部隊就迅速開往爆區收集相關試驗數據,防化洗消部隊快速進入指定位置,建立洗消站。我所在的班組是進行人員洗消。在規定位置,我的班組用了19分鐘完成了洗消的所有準備工作,并刷新了當時的全軍紀錄。半個小時左右,第一梯隊人員從爆區撤出進行洗消,我們在高溫和太陽的暴曬下,穿著防塵服戴著防塵面具,連續操作近6個小時。當最后一批戰友洗消完畢,我才感到頭暈、惡心、口干舌苦,肌肉酸脹……此時,我多么想脫去面罩,躺在地上休息片刻,但是該地還有一定劑量的放射性輻射污染,我們只能整理器材,咬牙堅持,快速撤離現場。
9月26日,我們撤出試驗場地,來到烏什塔拉,在基地防化團做短期休整。在這里,紅山上的積雪流下的清泉,沖刷著我們近兩個月積累下來的汗漬和污塵,使我們感到無比輕松和舒暢;新鮮的蔬菜、可口的家常飯菜,使我們的腸胃猶如干枯的禾苗獲得了雨露的滋潤;我們幫助當地老百姓收玉米,參觀博斯騰湖,度過了一段充實愉快的時光。
1977年10月5日,我們滿懷著順利完成任務的激動心情,離開了羅布泊。當時最大的心愿,就是盡快返回南京,寫一封家書報平安。我們已有半年多時間未跟家里有書信來往,父母一定十分牽掛。由于保密原因,那段歷史當時沒有被宣傳,我們也無法將那段艱苦而又光榮的經歷向父母訴說,但那默默為國防建設作貢獻的戰斗歲月和情懷永遠深深銘刻在青春的記憶里。40多年來,羅布泊一直是我心中的圣地,時時縈繞在我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