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

午夜，驟雨初歇。沉睡中的和麗春又一次夢回“偵察尖兵-2018”國際軍事比賽的賽場。北國平原上那廣袤的綠野中行進著一隊全副武裝的戰士，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和麗春。

和麗春是這次比賽的方位手，負責開路定向。驕陽之下，他背負著20公斤的裝具，高高舉起手中的指北針，調動全身的力氣抬起戰靴，用力地踩平一人高的雜草。

而和麗春保持這樣高抬腿的開路姿勢已有兩個小時。此時的他精疲力盡，小腿在抽筋的邊緣堅持。

由中國、俄羅斯、白俄羅斯、烏茲別克斯坦等八國參加的按方位角行進課目激戰正酣。和麗春感覺得到，就在剛剛，烏茲別克斯坦的參賽隊已經超過了他們。他停下來揉了揉疼痛的右膝，這個曾陪他一起走過大小10余次比武、演習的膝蓋骨，早在2014年就因連年高強度的訓練出現了軟骨瘤，不得不進行手術切除。在一個月前的比賽集訓期間，右膝蓋骨又舊病復發，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水腫。和麗春默默隱藏了自己的傷情，特種兵能有多少機會身披國旗，征戰北國？

一步、兩步、三步……意志強撐著腳步，但意識已經有些模糊。腳下一個趔趄，和麗春單腿跪在了地上，此刻他努力地想站起來，可肩上的背囊如有千斤重。一只手伸過來，和麗春抬頭，居然是沒能來參賽的呂本雄。多么逼真的幻覺！從這個曾和他一起參加集訓的小兄弟臉上，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眼神、同樣的倔強。90%的淘汰率是殘酷的，當呂本雄被淘汰的時候，曾流著淚對他講：“班長，你一定要贏，要替我打敗那些世界上最優秀的特種兵！”

對講機里傳來隊長呂猛的聲音，“堅持住，不要垮！”和麗春堅信，終點雖仍不可見，雜草叢生、荊棘密布，但只要指北針的方向不錯，終點必在前方。

二

坐在密不透氣的駕駛室里，蘇尚方緊握擋桿的右手滲出細細汗珠。

“報告塔臺，我是5號，出發前準備完畢！”前方是1200米水陸結合的“浮渡駕駛”課目跑道，今天，他的任務就是駕駛步戰車在不碰觸任何限制桿和浮漂的基礎上，用最快速度到達終點。

透過步戰車潛望鏡，蘇尚方看到教學組組長彭云峰向他比劃了一個加油的手勢，擠出一個有些夸張的笑容。他知道，此時，參賽隊面臨的局面并不輕松。比賽已近尾聲，來自特戰旅的斗士們拼盡全力，仍排名赴俄外國組第二。最后出場的蘇尚方成了比賽的勝負手，只有攻下這一局，中國隊才能奪回第一。逼至絕境，唯有背水一戰！

“出發！”發令員一聲令下，蘇尚方將油門一踩到底，在賽道上盤曲折行，土路上激起陣陣煙塵。

為了這1200米，蘇尚方準備了多久？新兵剛剛下連，只度過了兩周的過渡期，他就4個沙瓶、4個手榴彈全副武裝不離身，日日五公里從不間斷。超人的訓練鍛煉出了他過人的意志，在“特種部隊骨干集訓”時，他的右腳被海蠣子劃傷，愣是沒有放棄，在天冷逆流的情況下游完了十公里全程。

50米、30米、10米、5米、1米！“贏了！好一個蘇尚方！”看到蘇尚方全程無碰觸地到達終點，隊長呂猛跳了起來！終點處，蘇尚方悄悄用手抹去眼角的淚花，此刻，他思念著因尿毒癥而常年透析的母親，病床上的母親若是能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驕傲吧？

同樣看到這一幕的，還有坐在看臺上的俄方裁判馬努鑫少將。曾是步戰車駕駛員的將軍專程走下看臺與蘇尚方合影留念，在聽聞這個年輕軍人的故事后，將軍無比感慨。

三

當國旗在北國升起，七出國門的李俊輝感動如舊。

17年的特戰老兵，他身上因各種訓練留下了10余處傷疤；他曾在連續30個小時斷水斷糧的情況下，穿越了長度約5.5公里、設有67個水陸空三棲障礙的“偵察兵小道”；也曾在土耳其的反恐訓練中，用盾牌死死抵住即將爆炸的手雷，與死神擦肩而過。

他老了，不如年輕的時候跑得快了，所以他選擇擔任參賽隊教練，把自己的經驗悉數傳授給年輕的戰士們。

也只有身為教練，才知道隊員們吃過多少苦。100多天的集訓，平均每人磨爛了3套迷彩服、蹬壞了2雙作戰靴，每天訓練時長在15小時以上，每周武裝越野上百公里，平均負重25公斤。李俊輝并非不心疼，可他知道，這些日子備戰的苦是特種兵必須邁過去的坎兒，正如鯉魚化龍。

更何況，他，也有自己的坎兒。李俊輝的手機上還留存著一個多月前妻子發來的短信，“俊輝，你能回來一趟么？四川最近大雨，家里全淹了。”最終，李俊輝還是沒有回家，因為他身邊有12個還是雛鷹的隊員，只有他才能幫助他們奪冠。

“原諒我吧。”李俊輝眼眶泛起紅色，那個纖弱的身影在腦中頻閃，內疚與自責逐漸升起。往事歷歷在目，2013年7月14日，正在參加“金鷹”國際偵察兵競賽的李俊輝接到妻子平安生子的喜訊。可在奪冠回國后他才知道，臨盆當天，洪災導致醫院緊急斷電，妻子是在極為簡單的醫療設備保障下完成了剖腹產手術。

“值得么？”李俊輝喃喃自語。在回程的大巴上，疲憊的隊員們齊聲高唱起《強軍戰歌》：“聽吧新征程號角吹響，強軍目標召喚在前方。國要強我們就要擔當，戰旗上寫滿鐵血榮光……”

“值得！”李俊輝心想，洪水來了，總會退去；為國出征，不能重來。

四

“偵察尖兵-2019”預選開始，參考者如潮般涌進考場，周陽也是其中之一。裁判員一臉嚴肅，機械地發出報數的聲音，“21、22、23……”風掠過耳旁，周陽只想多做幾個。9月份就要退伍，該圓的夢一定要圓！

“85個！86個！87個！”戰友們逐漸聚攏過來，想要看看是誰超越了現場最高紀錄？

單杠之上，周陽因長時間重復卷腹上杠的動作，頭部血液倒流，青筋暴起，連白眼珠都充血泛紅。

“98個！99個！100個！”現場炸開了鍋，鼓掌聲、歡呼聲此起彼伏。眼尖的人看到周陽手上的保護套滲出血漬。

“算了吧？你已經是第一了。”旁邊人惴惴地說。

杠上，周陽已經感覺不到手掌上的疼痛。他一個一個繼續做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要的不是當下的第一，而是期盼著幾個月后自己會站立在出征的隊列里，身披國旗，為國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