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軍旅文學:追蹤軍中變革 回應時代話題
2018年對于軍旅文學來說無疑是個豐收年,新老作家共同為軍旅文學貢獻了新質。
當軍旅文學的題材不再僅限于和平年代軍人如何生活,而是縱向上追溯歷史,尋求當代立足點,橫向上不僅關注到部隊當下改革的熱點,追蹤軍中大變革,回應時代大話題,同時將諸如轉業軍人、退休軍人等群體納入文學表現范圍,這說明軍旅文學的本質回歸了、“面”鋪開了,視野更為寬廣了。
2018年度的軍旅文學在題材、文體、內容、形式等方面都有新的拓展。尤其是老作家的集體爆發,不僅貢獻了極富新意的精品力作,更為軍旅文學創造了新的審美范式。一批反映部隊現實、塑造英雄形象的寫實佳作接連涌現,突破了以往軍旅文學“紅與黑”的二維格局。成熟作家筆耕不輟,潛心經營,為軍旅文學提供了新的“現象級”作品,而“新生代”軍旅作家則盡力擺脫個人化的敘述模式,力圖尋求新的文學突破口,給予新時代以文學回應。此外,現實題材軍旅文學創作強勢復蘇,涌現出一大批反映“強軍進行時”的作品。凡此種種,彰顯了2018年軍旅文學不竭的創造活力。
老作家靜水深流
奉獻“現象級”作品
提起2018年的軍旅創作,首先要關注的便是三部現象級長篇小說:徐懷中的《牽風記》、肖亦農的《穹廬》和彭荊風的《太陽升起》。
徐懷中的《牽風記》高度提煉出一段戰爭史中“三個人和一匹馬”的故事。作家懷著至真至純之情,不僅摒棄了戰爭文學中人物塑造的一貫手法,并且最大程度顛覆和突破了自我以往的文學書寫模式。冰清玉潔且才華橫溢的汪可逾、才華橫溢的“一號”首長齊競、帶有人性弱點卻又在關鍵時刻克服弱點的曹水,以及一匹帶有浪漫主義色彩、頗通人性的戰馬,“三人一馬”的意象是作家劈開龐大而繁復的戰爭記憶,遵從本心又精挑細選打撈出的文學形象。通過幾個形象之間的互動與勾連,作家用并不算長的篇幅重塑了一段屬于自己的戰爭史,同時也為中國戰爭文學形象刻畫了新的烙印。
肖亦農的長篇小說《穹廬》有志于憑借那些過往歷史所賦予的條件,還原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他將讀者帶入漸行漸遠的歷史風塵之中,讓人領略1920年前后布里亞特草原的崢嶸歲月和布里亞特人回歸祖國的波瀾壯闊。小說對這段隱而不彰的歷史的感人描述,通過以嘎爾迪老爹為代表的一系列人物形象的塑造,表現了他們對國家民族走過的一段非凡歷程的真切回望,對蒙古族人民的英雄主義、愛國情懷予以熱烈謳歌。感奮人心的個人命運、部族命運與歷史迷霧間的猛烈沖突,被以極富畫面感的筆觸在作品中揭示出來,而處于歷史境況中的人在具體時代環境中曾有過的迷茫和宿命感,始終推動著小說的進展。
彭荊風的遺作、長篇小說《太陽升起》通過西盟佤族大頭人窩朗牛一家在新中國成立前的遭遇,到新中國成立后的生活,描寫了佤族人怎樣從原始部落末期進入新社會的艱難曲折的過程。以偵察參謀金文才為首的民族工作小組,付出極大的耐心和努力,執行了黨的正確的民族政策,終于以事實教育了蠻丙部落頭人窩朗牛,見證了云南民族團結進步的偉大歷史。透過這部作品,讀者能感受到佤族人獨特的風俗、異彩的佤山風情,也深刻反映了中華民族團結進步的偉大歷史。
上述三部軍旅題材長篇小說在2018年集中推出,并且成功在當年諸多名家推出新作的背景下獲得文壇普遍性好評:評論家們贊《牽風記》開拓了中國戰爭書寫新的高度,稱《穹廬》為中國版《靜靜的頓河》,說《太陽升起》為世界提供了堅持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樣本。一年之內戰爭題材作品收獲美譽至此,可謂是當下軍旅文學的“現象級”事件。那么,在軍旅文學相對邊緣化的當下,怎會又突然煥發出新的魅力?
略作思考便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其實軍旅文學邊緣化的話題本身便是偽命題。文學的演變需要相當長的一個周期,長篇小說的寫作亦是如此,沒有深入沉潛,深耕于文學沃土,又怎可能如驟然中獎般“收割”文學果實?軍旅文學內在所具有的英雄主義、浪漫主義氣質從來都使之具備天然的文學優勢,問題在于如何適應當下的文學語境,并尋求新的切入點,使之持續葆有文學生機。
《牽風記》《穹廬》與《太陽升起》幾部作品有共通之處。首先這幾部長篇小說都是成熟作家經過十數年思考、醞釀的結果,無論在文學主題選擇、背景資料消化和文學形象打磨方面都是作家深思熟慮、精耕細作后的結果。《牽風記》的作品雛形是在戰爭年代,《太陽升起》更是構思60余年,寫作20余年,時間的積淀為作品提供了足夠扎實的寫作根基。其次,這幾部作品都是作家在反復的文學嘗試過后所抵達的作家個人新的文學高度。《牽風記》延續了徐懷中上世紀80年代短篇小說中的空靈,在經歷了新世紀寫作的異質性體驗后,已達到某種至臻之境,女主角汪可逾就如同理想主義最高境界的化身,甚至最后的死亡也寫得浪漫唯美。《穹廬》則是肖亦農在完成一部反映內蒙古自治區成立60周年的電視劇之時,墜入浩如煙海的文學寶庫,對蒙古部落的歷史、文化、音樂、舞蹈、服飾、飲食無一不熟、無一不精,從電視劇寫作到小說寫作,中途經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文學拔高。《太陽升起》亦是如此,彭荊風在60多年前作為人民解放軍先頭部隊的成員,進軍西盟佤山,一手握槍,一手拿筆,經歷了1000多個日日夜夜。他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走進佤族部落的作家,親歷見證了佤山從原始部落后期步入新時代的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作家把這段歷史從個人熟悉的非虛構寫作轉換為小說寫作,實現了又一次自我寫作的突破。
如果把2018年視作軍旅文學創作的一個新的高度拐點,那么,它提供給軍旅作家的啟示仍然是文學本源方面的:沉潛、沉靜,方可推出厚重之作。
“新生代”回歸初心
拓展軍旅文學外延
從近幾年的創作情況來看,前些年被影視劇的熱潮沖散的文學創作隊伍又在慢慢歸攏,像百川歸海一般,又有朝著文學之路前行的自覺意識了,其中一個明顯的標志是再度回歸純文學創作的作家數量增多。這種行為是自發的,從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去看,是作家們自發地沿著初心再出發。
2018年的軍旅中短篇小說與前幾年相比,更具精品意識,尤其是“新生代”作品,總覽2018年中短篇小說創作情況,現出一些新象。
作家在自我熟悉的文學領域探索的同時,軍旅文學的外延有所拓展,題材涉及戰爭與和平,時間跨越古代與當下,涵蓋了軍人生存、生活的多個層面。裘山山的短篇小說《加西亞的石頭》和文清麗的中篇小說《對鏡成三人》,皆取材于和平年代軍人的日常生活。《加西亞的石頭》講述退休軍人羅毅陽一段帶有趣味性的“找石頭”經歷;《對鏡成三人》觀照到一位女軍人的內心,展示一個普通的女軍人如何在工作和家庭中平衡自我。兩位女作家的寫作有著共同細膩入微、溫情脈脈的女性特征。
曾劍的短篇小說《一個人的戰斗》寫轉業成為護林人的李四如何在極端環境中堅守;董夏青青的短篇小說《在晚云上》延續了她此前新疆系列的短篇風格,于生活細節的直述中吐露邊地軍人的生存本相;王凱的《樓頂上的下士》書寫邊疆基地的普通一兵,正如作家多年來始終如一所做的,不斷完善他記憶中的每個小人物,為每個士兵列傳。
在軍隊革新除弊的大背景下,2018年進入筆者視野的作品不乏書寫軍人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的身心狀態與感受。王玉玨的中篇小說《孤芳》即選取了軍隊文工團縮編裁撤的背景,文工團女歌唱家司馬芳芳熱愛軍裝,留戀舞臺,在走留問題上內心急遽動蕩,上演了一幕幕悲喜交集的故事。王棵的中篇小說《從同志到先生》生動描述一名自主擇業的軍人脫離軍營生活后面臨新的起點,如何調整自我再出發。西元的中篇小說《胴寺》回到戰爭現場,他小說中多次出現的主人公王大心帶著作家本人對于戰爭的不懈思考,進入最殘酷而真實的戰爭搏斗之中,與日本人對壘,在與僧人和一位名叫霓云的女人交往中,完成了形而上的人生轉變。
陶純的中篇小說《我的兩個戰友》與朱旻鳶的中篇小說《膝》同時對當下的軍隊的反腐問題作出直接回應。《我的兩個戰友》以回顧人生的方式講述了兩個與“我”同時入伍的戰友多年在部隊摸爬滾打,企圖建功立業的人生奮斗過程,然而結局是其中一個為了更高位置、更大利益而進入歧途,讀來令人嘆息。《膝》則以一名公務員的視角寫一位在戰爭中負傷立功的旅長兢兢業業工作多年,卻在關鍵時刻沒能禁得住利益誘惑,最終慘淡收場。
當“新生代”作家以群體面貌涌現并持續發力長達十余年后,我們可以看到,他們的寫作逐漸進入一種更為從容的狀態,有人在自我堅守的寫作領域不斷深挖,力求出精品,另一些作家的書寫范圍更為廣闊,同時試圖追蹤當下部隊熱點,對時代話題作出應有的回應。
此外,2018年軍旅文學值得關注的一個現象是現實題材的強勢回歸。現實題材一直是軍旅文學的創作核心,但由于文學自身的藝術規律和部隊作家追蹤現實變革的速度相對遲滯,近幾年反映部隊改革的軍旅文學作品無論在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略顯匱乏,這一問題在2018年的創作中有所改善。徐劍的長篇報告文學《大國重器》以宏大視角和激情澎湃的語言全景再現戰略導彈部隊的發展歷史, 系統梳理火箭軍從無到有、從低端到尖端的發展歷程,被評論界譽為“作者一次集大成式的重要寫作”。呂高排的《西部陸航旅》來自作者深入一線采訪的故事背景,書寫了軍隊改革進程中陸航旅部隊堅守軍人本色,凸顯使命擔當的一幕幕動人場景。李忠效的《歸途艱難——“瓦良格號”來中國》聚焦中國首艘航母遼寧艦,完成了對時下武器裝備熱點的文學記錄。
盤點下來,2018年對于軍旅文學來說無疑是個豐收年,新老作家共同為軍旅文學貢獻了新質。但是同時應該看到,由于軍隊體制編制變革,軍隊作家隊伍的不穩定性仍然很大,這個作家群體中有人已然離開軍隊,有人即將離開,一些作品中人物所體現出的焦慮正是作家本人的焦慮,而對于軍旅“邊緣人”的人文關懷,也恰是軍旅作家這個群體切實需要的關懷。
當軍旅文學的題材不再僅限于和平年代軍人如何生活,而是縱向上追溯歷史,尋求當代立足點,橫向上不僅關注到部隊當下改革的熱點,追蹤軍中大變革,回應時代大話題,同時將諸如轉業軍人、退休軍人等群體納入文學表現范圍,這說明軍旅文學的本質回歸了、“面”鋪開了,視野更為寬廣了。而下一步,軍旅文學更為關鍵的是要作家繼續深扎生活、扎實創作,將延伸出的書寫題材經典化,以寫出精品力作為目標。這既需要作家本人的努力,也需要制度的保障,能夠讓軍隊專業作家有機會去關注部隊前沿領域的變革,有精力去沉潛鉆研,方可書寫時代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