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從一定程度上說，喜歡一個作家，跟談一場戀愛并無本質上的區別。情到深處，會去走他曾經走過的路，讀他曾經讀過的書，吃他曾經吃過的食物，更有甚者，會為他寫一部傳記，記錄他的方方面面。讀《聶魯達傳：生命的熱情》一書，便有這樣一種強烈的感受。

聶魯達是拉美文學史上一位偉大的詩人，他的一生經歷坎坷，愛情、詩歌和革命貫穿了他的一生。而他的愛情是與他的愛情詩互為一體的，我們大多數人認識聶魯達即是從他的情詩開始的，還有那部描寫聶魯達革命時期的經典影片《郵差》。其實，聶魯達的一生遠不是他的詩和一部電影所能概括的，他本人的魅力也隨著他的詩的流傳而持久不衰。

作為一名精通西班牙以及拉丁美洲文學的研究者，亞當·費恩斯坦搜求廣博，采訪了聶魯達最為親近的朋友和親人，吸收了新近發現的檔案資料，還踏訪了智利、西班牙、俄羅斯、西班牙等聶魯達的足跡曾經抵達之處，并結合歷史場景，精彩地呈現了這位20世紀偶像人物的一生：他既是對法西斯主義口誅筆伐的戰士、勇于推崇土著文化的外交使者、用畢生精力追逐愛與自由的詩人；也是沉醉于原始森林的甲殼蟲熱愛者、被通緝的逃犯、穿越安第斯山的冒險家、終生敞開家門的聚會熱愛者、幾千難民的拯救者……

對細節的精彩呈現是一部傳記能否吸引讀者的關鍵。亞當·費恩斯坦以聶魯達所創作的詩歌作品為脈絡，抽絲剝繭般地“起底”聶魯達的人生經歷。比如，少年時，聶魯達就很有女人緣，兩個鄰家女孩試圖誘惑他；17歲生日前，他跟工人們睡在干草堆里，一個女人摸索著來到他的身邊，拿走了他的初夜。正是這些經歷促成了他那些頭腦發熱的青春期艷情詩句，也成就了《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以下簡稱《二十首情詩》）的結集出版。

對讀者來說，通過了解作者創作一部作品背后的故事，更能觸摸到作者的本真。亞當·費恩斯坦對聶魯達青少年時期經歷的梳理，讓我們看到他的《二十首情詩》中種種情欲的由來。不但聶魯達自己混亂、絕望、不滿的心態貫穿了詩集，他所愛的女人們似乎也一樣復雜，一樣感染了自相矛盾的病毒。在聶魯達筆下，女人是多樣混合體，時而是性快樂的對象，時而是避難所，時而是統治者與被統治者，時而是宇宙強力，是貨真價實的物理存在，是詩人懷里的愛人，轉瞬間又不可企及。可以說，那些形象既反映了聶魯達的生理貪欲，也反映出他超出單純性欲尋求滿足的呼吁，他的文學沖動和野心在詩集中畢露無疑；而他所愛的女人，則構成了一道橋梁，連通孤獨隔絕的個人與宇宙神秘的溫暖。

聶魯達是一個沉湎于酒的狂歡者，從不拒絕女人們的追捧和物欲享樂。女人是聶魯達生命中十分重要的拼圖，即便是在生命中艱難的時段，聶魯達也能被極其熱烈的戀情所捕獲。他在寫作和女人之愛中尋找慰藉，幾乎在任何時候，他都擁有許多女性，她們短暫地與他相處，幫他減輕無聊和空虛。在遠東擔任外交官的時間里，出于孤獨，聶魯達娶了定居爪哇的荷蘭女子瑪露卡，卻又因為性隔離和性沖突，在新婚不久返回家鄉智利的長途航行中就結束了對妻子的愛。回到智利后，聶魯達又開始追求別的女人。

聶魯達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任職的時間并不長，僅僅八個月，他與詩人博姆巴爾的妹妹陷入戀愛，這一時期最偉大的作品《哀傷的頌歌》很可能就是寫給她的。這首詩，顯示了聶魯達在努力用更新的、更積極的熱情記憶，“中和”，甚至抹去舊的記憶。事實上，聶魯達終其一生都經常被他當下的愛情所折磨，他所經歷的痛苦并非來自當下的性經歷，而是來自將他自己與過往回憶一刀兩斷的努力。

亞當·費恩斯坦不吝筆墨，大量地還原和描寫了聶魯達在不同女人之間的游走，而他對每一段情史都熱情奔放，盡情投入，用情至深。在形形色色的情感經歷中，他的詩歌也源源不斷地問世。通過這些詩歌，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愛的純潔、坦蕩和美好，同時，也看到了一種更熾熱的能量，那就是生命本身的熱忱。這種熱忱，推動萬物生長，推動男人走向女人，也推動詩人唱出他心中的歌。

在聶魯達1971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的近半個世紀，世界各地的人們就已經從聶魯達《二十首情詩》中摘抄詩句來互相表白，更多的人則深深沉迷于《元素頌》的優雅、《大地上的居所》的深奧、《大詩章》的張力、《狂想集》的機智，以及他后期愛情詩所向披靡的抒情性。甚至可以說，在亞當·費恩斯坦的筆下，聶魯達似乎已經不是什么“詩人”，而是一團熾熱的野火，從星星點點而漸成燎原，所到之處，女人、男人、樹木、草原，都禁不住燃燒起來；又像是奔涌的巨浪，但凡有所接觸甚或目睹，都能體驗到他澎湃的激情和無邊的遼闊。

聶魯達是詩人，也是熱情洋溢的共產主義者，是曾經流亡海外的政客，他熱愛人民，也是人民的寵兒。他的影響橫跨整個20世紀和全球，他與20世紀最迷人、最富有影響力的人物過從甚密，包括洛爾迦、畢加索、艾呂雅、阿拉貢、愛倫堡等。他的一生卓爾不凡，主要從事各種外交以及政治活動。而隨著他對政治和無產階級大眾的關注逐漸增加，寫作重心也發生轉移，在他后期的寫作中，逐漸褪去詩歌中細膩哀傷的私人情感，轉而代為普羅大眾放聲歌唱。尤其是在他的逃亡歲月中，他詩歌的力量以及他死里逃生的純粹歡欣，使他不僅贏得了摯友，同時也贏得了政敵的衷心支持。

愛情、詩歌和革命，是貫穿聶魯達一生的三個主題，亞當·費恩斯坦用他的冷靜和細心，把這三個主題都演繹得淋漓盡致。作為目前“第一本資料完整的英語傳記”，他圍繞著聶魯達與三位妻子和眾多情人的交往，通過核心檔案探索詩人的私密世界，揭開傳主英雄事跡和個人品質之間的聯結，揭示聶魯達的生死愛欲與政治狂熱之間的微妙關系，也揭露了聶魯達人格以及政治關系上不那么有魅力的一面，還原了一個有血有肉、生死愛欲的詩人形象。誠如譯者楊震所評價的，他讓我們得以進入詩歌背后，“把握聶魯達用69年時光寫出的最為重要的一部鴻篇巨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