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前不久，姨父打來電話，話語中抑制不住滿心的喜悅之情，約我們一家前往他家吃喬遷喜酒。姨父鬧心了一輩子的居住問題終于塵埃落定，有了完滿的結(jié)局，我們自然替他高興，于是欣然前往。

在酒店里，姨父親自放了一串老長的鞭炮迎接我們的到來，并慶賀新居的落成。我們知道，這噼哩啪啦的鞭炮聲，就是姨父的心里在唱歌呢。姨父奮斗了一輩子，為住房的事也窩心了一輩子，現(xiàn)在總算住上了滿意的住房，能不心里樂開花嗎？

吃完飯，姨父急忙領(lǐng)著我們前往他的新居。但見一個全封閉物業(yè)管理的小區(qū)呈現(xiàn)在眼前，警備室、保安、監(jiān)控器一應(yīng)俱全。姨父邊走邊介紹著說：“我現(xiàn)在再也不怕那些可惡的賊了。”想起來，姨父一家可是吃夠了小偷的虧。1990年代初，姨父拿出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十幾萬元在縣城買了一處地皮，自己建一棟樓房。因為錢不夠，建房的材料分批分次才能買到，建房的速度也是蝸牛般奇慢，連師傅們都是手頭上實在沒活干了才過來做幾天。當(dāng)時姨父一家還住在鄉(xiāng)下，不能每天守著樓房。不幸引來小偷頻頻光顧，先是剛剛放上去的窗戶被盜，后來，小偷逮著他們家沒人看管，連堆放的鋼筋也半夜開車來運走，氣得姨父是頓足捶胸。等樓房好不容易建起來之后，姨父發(fā)誓再也不建房了，又花錢又辛苦不說，還窩了一肚子的火氣，實在太劃不來了。

一路穿過綠樹、花圃、假山，小區(qū)顯得幽雅靜謐，我們直贊姨父這次真是選對了地方。可不是么，姨父原來建的那棟樓房，緊臨街道鬧市，第一層就是店面。當(dāng)時縣城時興唱卡拉ＯＫ，姨父所在的那條街，一下子開了大量的卡拉ＯＫ店，成為夜生活最繁華的卡拉ＯＫ一條街。這下姨父一家可遭罪了，每天深夜，躺在床上，從四面八方依然傳來震耳欲聾的音響聲，更時常有殺豬般難聽的唱歌聲貫入耳際，讓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睡。姨父深受其害，形容起那些夜半驚魂的歌聲時十分形象，說像肚子疼似的，整天哎喲哎喲地喊。在那兒住了不到一年，姨父眼窩深陷，神情蒼老，再也無法忍受，遂舉家從縣城重返鄉(xiāng)下生活。那棟樓房至今仍然空在那兒，偶爾有人尋租，他就是低價都愿意租出去。

坐上電梯，不知不覺就到了新房門口，姨父掏出鑰匙，熟練地打開防盜門。我們進得屋內(nèi)，逐一參觀品味著他的新居。四室二廳二衛(wèi)的新房，布局錯落有致。他給子女各準(zhǔn)備了一個房間，兩老則選擇了南面朝陽的那個主臥室。他領(lǐng)著我們走進主臥，十歲的侄兒好奇，打開了靠墻的那個大衣櫥，忽然驚訝地喊了起來：“快看，里面還有機關(guān)呢！”原來，用壁柜門做裝飾的里邊，是一個大大的衛(wèi)生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

衛(wèi)生間里，一個光潔的坐式馬桶放置其中。我們大聲嚷嚷著：“姨父，你們家的衛(wèi)生間可以用來捉迷藏了。”姨父長嘆了一口氣，傷感地說道：“唉，要是‘小地主’還在，可以用上衛(wèi)生間，就……”姨媽一聽，眼淚不由自主就涌上眼眶。提起這個“小地主”，可是姨父一家永遠的傷痛。“小地主”是我最大的表姐，聽說長得白白胖胖的，十分可愛，所以有了這樣的一個綽號。只可惜，我還沒出生時她就不在了。那是1970年代末，姨父姨媽在石城壩口的鉭鈮礦上班，三歲的“小地主”沒人帶，就寄放在瑞金壬田的一個老人家里帶。那時候，村里的住房全是土坯房，廁所的條件就更不用提了。有一次，老人到村子里的茅廁里解手，“小地主”也跟了進去，一腳踩空，就掉到了糞池里。可憐三歲的“小地主”，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就沉了下去，等老人叫人來撈，人已經(jīng)不行了。幾十年過去了，這件事在姨父姨媽的心里結(jié)成了厚厚的傷疤，輕易不敢揭起。但是今天，當(dāng)他們住上了擁有兩個大衛(wèi)生間的新房時，那份永遠的遺憾仍然難以抑制地涌上心頭。

“今天是個好日子，應(yīng)該高興才對！”媽媽接過話頭說，“你看，你的外孫和孫子都這么大了，現(xiàn)在，你們也住上了舒心的新屋，多好啊！”姨父姨媽省過神來說：“是啊，是啊，不止是我們家，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都在進行廁所改造，政府對貧困戶還發(fā)補助金呢。住上了好房子，都不用擔(dān)心孩子有那份危險了，還是新時代新生活好啊！”

這時，表哥拿出一串鞭炮來遞給姨父，說：“爸，您不是還要在咱家里再放一掛嗎？”姨父接過來，大聲說：“要放，要放。不過，我們到樓下去放吧，咱們吃了環(huán)境不好的虧，可別再讓樓下的鄰居吃這個虧啰！”

四十年，姨父數(shù)次遷居，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我們站在寬大的陽臺上，望著樓下的姨父點著鞭炮，噼哩啪啦地放起來。姨父隨著歡快的鞭炮聲，樂呵呵地笑了。我看見，姨父臉上的皺紋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似乎被遷居的喜悅熨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