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這一次出行，我游玩過行宮，見識過山川，到過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市，經過人煙稀疏的寂靜村落。但其中最不能忘卻的，是千姿百態的草原。

草原總是代表著向往，比起我們行車剛剛穿過的城市和山區，她是那樣的平坦、廣闊，天空既不被茂盛的植被遮擋，地面又沒有入云的灰暗高樓。天藍藍的，又高又遠尋不到盡頭，草綠綠的，又濃又密鋪滿了眼底，人悠悠的，仿佛沒有煩惱——這是從畫紙延伸到腦海的想象，卻不曾想也是最后留在我記憶中真正的、不摻雜質的草原的印象。

到來之前，心底除了即將接近真相的悸動，也帶著一絲擔憂。每年到草原旅游的人絡繹不絕，但是他們帶回的不再是對草原壯美景色的感嘆，而是對旅游公司、當地居民和景區環境的抱怨。壩上草原、呼倫貝爾，這些原本聲名遠揚的經典景區，如今被蒙上了一層陰霾。過度放牧、人為破壞，當地的人只圖一時之利漠視草原脆弱的生態壞境，而到來的人只看一時之境，又怎會為草原日后的風光考慮打算？隨著鮮嫩的草地一片一片地化為黃沙，如今的草原，如今的景區，究竟還留有幾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呢？所以最終我們選擇了烏蘭布統，希望在這片尚未引人注目的沃土上，生命仍在不受束縛地成長，盼望著這里，還是草原最初的樣子。

隨著路旁的樹木逐漸稀疏，視野慢慢變得開闊。離開山區的層巒疊嶂，眼前是延伸的草地，只有最遠處的一點小丘冒著腦袋，偶爾還會出現白色的風車，排成一排不緊不慢地轉動著。見到這些景象，我便知道我們已經進入了丘陵草原區，而烏蘭布統，就在眼前。

草原給我的見面禮，是在我們從邊緣深入烏蘭布統時隨行的彩虹。初入草原時，我所見到的是她在濛濛細雨中籠著細紗的模樣，模糊不清的面龐，卻帶著神秘的色彩令人遐想。在行車途中，我發現了草原開闊地形所帶來的全新的體驗，以道路為分割線，車的兩側景色竟然截然不同。路東的天空上卷著厚厚的黑云，雨勢見小但卻淅淅瀝瀝地與草地纏綿；而路西隨著時間推移，夕陽早已染紅了云彩，只有一小塊還保持著白色，隨著微風變換著不同的形狀，時而如鷹擊長空，時而似馬踏飛燕。在這種特殊的情景之下，潮濕的空氣經陽光照射，映出了彩虹。與翻滾著厚重云層相比，它是那樣的單薄和輕盈，但它的斑斕卻是那樣的奇異和閃亮。我們在彩虹的底部穿行時，車窗外仍會有彩虹，無處不在的、卻不可追尋。一路彩虹，是在城市長大的我從不曾想過的，卻在草原上真正遇上的。聽當地人說，這樣的情況在他們眼里也實屬罕見，我們偶爾一次過來，竟正好碰上。這是偶然，也是必然，這是草原送給我的奇跡。

親身到過草原后，我發覺一首詩寫的是極好的：“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蔚藍的天空中飄著潔白的云，蒼穹和原野一樣遙遠地沒有邊界，而在茫茫的草地之上，有牛羊三三兩兩的散布著。在遠處或許有牧民騎著馬奔馳在山坡上，沒有叨擾，沒有喧囂。這就是烏蘭布統，這就是草原。

在迷人的烏蘭布統，我到過白樺林，陽光透過縱橫交錯的枝椏在樹蔭留下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形光斑；我登過駝峰山，站在高處草原依舊不見邊際。唯一遺憾的是這里明明是《狼圖騰》拍攝的取景地，卻找不到一絲狼生存過的氣息，不知曾經稱霸一方的狼群現如今在人類足跡遍布的時代該如何立足。而在鎮子中，有超市、有飯店，也有豬在垃圾堆里信步閑游、肆意打滾，而馬群就在山坡上悠然自在地甩著尾巴吃草。百花灘上百花開，野鴨湖中野鴨飛。我們在小河中漂流，在樹叢下進餐。發現一朵這個季節已經罕見的野罌粟偷偷采下，看見路旁正在埋頭吃草的，無論是馬是羊是牛還是豬都要去搗亂一番。草原正午的太陽總是極毒極烈，但一旦日暮將臨繁星籠罩，明明是夏季卻直教人感覺置身暮秋。只是遺憾，因為對地形不夠熟悉，唯一的一個晴天我們起了一個大早卻終究沒能看成日出。

這里除了現世的安穩，也隱藏著歷史的痕跡，佟國綱大將軍的墓冢就坐落在一片嫩綠的草地之間。若沒有一旁的碑文解說，不過也就是個不高不矮的土包，很明顯沒有經過后人大刀闊斧的重修和改建。在我看來，他能立身于這片天地之間，注視著曾經生靈涂炭、尸橫遍野的古戰場脫去鮮血和沉冤歸于平靜安詳、狗吠不驚的凈土，永久地守護著這一方的綠草青山，已是最好的結局。

而再多的見聞，比不上自己的親身實踐。在烏蘭布統的日子，最讓我難忘的時間，是在馬背上的兩個多小時。時間看上去不算太長，但路途卻的確稱得上遙遠，圍著將軍泡子繞了一個大圈。我說不清方向，只是滿眼都充斥著藍天白云，草地永遠望不到邊際。我隨著身下的那個伙伴的步伐起伏，感受這世界因它的顛簸而震動。雖然腳腕因為不適應蹬著馬鞍的姿勢有點酸痛，但心里確實是一分一秒也不想休息。在蒼穹之下，馬背之上，有著的是說不出的自由和暢快，仿佛曾經的煩惱和包袱連同回憶一起被淹沒在這蒼茫無盡的草原之上，再難尋得蹤跡。這里是草原，不是桃花源，勝似桃花源。

這一切的一切，使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草原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力。這里被人類所影響，卻有幸尚未被人類破壞。馬群在頭馬的領導下在固定的范圍內活動，但不見有一個人在看管；牛群會自發地從牛圈中跑出去對面的小溪飲水，老牛還會在有人時護著牛犢子讓它們先返回牛圈；豬成群結隊過馬路的時候總是如老儒一般踱著步子，優哉游哉，晃晃悠悠地搖頭擺腦，絲毫不顧及身后按著喇叭的車輛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這里的人和外面一樣，有的心善有的貪婪，但在夕日沉落在地平線之后，一群青年孩子圍成圈載歌載舞時，看著他們被篝火映著通紅的臉龐，總覺得他們是那樣的熱情洋溢、激情飛揚。這是個可以讓人感受到脈搏跳動的地方，是個可以喚醒人內心深處蟄伏著的思緒的地方，也是個讓人忘卻所有真正用身心貼近大自然的地方。這里是草原，不是人間天堂，恰似人間天堂。

烏蘭布統帶給我的震撼和感動是千言萬語所無法道盡的，草原的壯麗與美好也是我從未想象過、預料到的。只可惜我終究不屬于草原，注定不能在此久留，也無法觀盡其四時之景。我將這些記下，是挽留也是念想——愿草原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可以茁壯生長、永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