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洗牌與文學重建》:推倒再來 重構希望
關于西方當代先鋒小說的樣貌,恐怕在大多數普通讀者心中仍然是模糊不清的,除了知道它有反傳統的一面。即便是一些專家說起它來,總也離不開利奧塔、德里達、福科、琳達·哈琴、杰姆遜等人說了什么,或者言及它的拼貼、戲仿、碎片化的特征,終不過是拾人牙慧。國內對于西方當代先鋒文化有深入研究、獨到見解的人似乎并不多,肖錦龍先生算是其中之一,他的新作《文化洗牌與文學重建:英國當代先鋒小說的后現代性》就是專門來描繪先鋒小說面相的。
在考察了西方大師們關于當代小說的諸多論述后,肖先生發現他們可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理論先行,以偏概全。無論是利奧塔、德里達還是杰姆遜等人,對于先鋒文學特征的論說,總有一種讓人如坐云端、似是而非之感。肖錦龍先生決定反其道而行之,避免大而無當的問題,因而縮小了研究對象的范圍,從具體的文本出發來考證其性質特點。他以20世紀60年代到20世紀末的英國先鋒小說為考察對象,在廣泛而深入研讀的基礎上進行甄別篩選,最后將重點放在了具有代表性的萊辛的《金色筆記》、福爾斯的《法國中尉的女人》、魯西迪的《午夜之子》、里斯的《茫茫藻?!返染挪啃≌f上。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文化洗牌與文學重建:英國當代先鋒小說的后現代性》這本書就是對于這幾部先鋒小說的解讀剖析。這種細致實證、一斑窺豹式的研究方法得出的結論仿佛更能令人信服。
正如書中提到的,英國當代先鋒小說從總體上而言顛覆了傳統的文學。其一是在思想層面上,英國當代先鋒小說基本上否定了西方人傳統的認知體系,重構了一套新的價值理念。這些又具體表現在對于一些重大問題的認識上,比如人性、歷史、民族等概念,西方傳統文學里透露出來的一種意識是將這些觀念本質化、固化,沒有看清它們的人為建構性特質,說到底是一種邏各斯中心主義作祟的結果。 而在英國當代先鋒小說里要展示的卻是種種別樣的觀念。如萊辛的《金色筆記》,通過講述安娜、索爾、湯姆等人的故事,指出了那種歷史主義和弗洛伊德式的本質主義人性觀都存在認識上的偏頗,人性具有不確定性,是無限豐富多樣的,我們的每一種界說都可能只觸及了它某一個面相,從根本上而言,人性是不可界說的。而小說《茫茫藻?!穭t是對經典名著《簡愛》的戲仿。肖先生指出作家里斯屬于最早的那批看出在傳統英國小說中彌漫著一種帝國意識,這是一種典型的“東方主義”思維,那批經典作家完全忽略了被他們民族殖民、壓迫的民族的感受,以自我為中心,任意言說歪曲他者?!睹CT搴!防镏魅斯死飱W耳人安托瓦內特正是《簡愛》里被男主人公羅切斯特關在閣樓上的他的妻子——瘋女人伯莎沒改名前的姓名,不過在《茫茫藻?!防锇餐型邇忍赝耆且粋€單純、善良、天真,對愛情充滿了無限期待的少女,她后來從瘋狂走向死亡的悲劇命運完全是由于羅切斯特的欺騙、背叛、暴虐所致。這種敘事充分揭露了所謂民族性的建構性特征,作為大不列顛人的勃朗特和作為克里奧耳人的里斯在描述克里奧耳人的民族性的問題上呈現出迥然不同的態度。巴恩斯的《10讓讈章世界史》則截取了不同時期人類發生的幾組故事來說明西方那種根深蒂固的樹形歷史模式的荒謬性。在第一章關于諾亞方舟的故事里,通過一只偷渡客木蠹蟲的視角來揭露人類先祖按照“潔凈的和不潔凈的”個人喜好對動物進行高低優劣的分類界定的錯誤思想,這也為后來人類形成的頑固的對事物進行等級劃分、亂貼標簽、清除異己的思維模型奠定了基礎。這種樹形的思維注定將西方拖進無窮的黑暗和災難里,要擺脫它必須學習東方的那種塊莖形文化模式,它是一種反本質、反二元對立、反排他性、承認且尊重事物的多元、多樣態、平等共生性的文化。
其二,英國當代先鋒小說在形式上的創新也是根本性的。首先表現在創作理念上,英國當代先鋒小說不再以外部現實或者精神現實為摹寫對象,而是以構造這些現實的話語或者說是文化符號為對象進行拆解和重構。一些理論家將它們稱之為 “元歷史小說”“元小說”,琳達·哈琴則將其命名為“歷史編撰元小說”。雖說這些稱謂不能完全概括英國當代先鋒小說的面貌,但也能反映一部分現實。這種取向是和那個重審西方文化傳統、反思人類文明進程的大時代合拍的,它折射出當代知識精英們企圖推倒一切不合理的存在,重新為西方謀求出路的焦灼心理。如福爾斯的《法國中尉的女人》其實就是對名著《包法利夫人》的仿寫,前面提到的《茫茫藻?!吠瑯邮且砸延械脑捳Z為對象進行故事的編排。其次在敘事方式上,英國當代先鋒小說也打破以往單一、同一敘事的觀念,出現了“多聲部”敘事、悖論敘事。如《金色筆記》就是寫實性與表現性敘事的完美結合,組成整個小說的幾個部分既可以單獨成篇,但同時又相互聯系;《法國中尉的女人》里則出現了新舊兩種話語,書寫與評論同時進行,真實與虛構并行不悖的狀況,這在傳統文學里是不可能見到的。
通過對具體小說的解讀,同時聯系時代文化背景進行深入思考而得出一些令人折服的結論,大概是本書寫作的最大特點了。同時,肖先生覺得這些結論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拿來去檢驗其他的先鋒小說。我們對于西方先鋒文化的梳理還遠遠不夠,需要更多的專家學者投入其中,因為這項事業對于我們把握未來西方文化的發展是大有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