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州見到志鳥村，陪同他的是他的妻子，也是一位網文作家，夫妻倆如今在蘭州過著每天寫網文的悠閑生活。蘭州這個城市沿著黃河建造，初中的時候，志鳥村在上學路上，每天要沿著黃河走一個小時，路上天馬行空地想象一些故事情節。而長大后，他變成了一個“網文科學天王”，專攻能源、行業等硬題材的理工男。

從2000年寫出《時空走私》開始，志鳥村陸陸續續寫了《未來圖書館》《唯我獨法》《超級能源強國》《重生之神級學霸》《大醫凌然》等多部作品。其中，《重生之神級學霸》曾獲得首屆網絡原創文學現實主義題材征文大賽優勝獎，而如今的《大醫凌然》更是長居中國原創文學風云榜前列。

為了寫《大醫凌然》，觀摩了開顱手術

志鳥村的新作《大醫凌然》目前正在起點中文網連載，這是一個典型的行業文，講的是醫學院學生凌然如何實現成為世界上最偉大醫生的目標。新書上架訂閱獲得當月新書月票榜第一，中國原創文學風云榜當月前五，累積五十萬粉絲，打破了醫療題材新書上架紀錄。這也是志鳥村在科學相關題材創造的又一個紀錄——在此之前，《超級能源強國》拿下了石油工業小說第一，《重生之神級學霸》是生物科研類的冠軍。

和以往一樣，為了寫醫療領域行業文，在資料準備階段，志鳥村搜集了診斷學、外科學等科普類的書來看，不僅如此，還花了幾個月去體驗生活。當他從醫生通道進入手術室走廊的時候，他發現沒有以前那種焦慮的感受，反而覺得很輕松，而且周圍的醫生護士們也都很輕松。“而且手術室沒有味道，很清新，很好聞，特別舒服，現在通風非常好，也沒有消毒水的味道，工作環境很干凈，讓人放松。”

志鳥村專門提到，手術室的門是用腳踩開的。“手術室的門右下角或者左下角有這樣大的黑色踩腳的框，你用腳踩一下門就開了，你進去以后門自動關上。這些東西你要查資料的話查到累死也不一定看得到，有時候看到也會忽略。”

志鳥村觀摩過開顱手術，給他很大的觸動。患者顱內出血，比較嚴重，手術效果很不好，這讓他意識到醫學的局限性。“開顱給我最大的感觸是，因為開顱是必須的，不開顱這個患者就死了，但是開顱之后會完好無損出來嗎？基本上很難了。患者他是高處掉落，兩側頜葉都是硬膜下血腫，要清血腫，在開顱來說是比較簡單的手術，就算這樣的話開完之后后遺癥會很多，做了一個這么大的手術，但是病人并不會真的好。”

在醫院觀摩手術時，一開始志鳥村覺得害怕，但看多了之后，他就發現，經過這么多年的醫學發展，醫生在手術臺上看到的只是暴露的手術部位，自始至終沒有看到完整的人。“病人躺在手術臺上，頭上放著一個架子，身上有綠色的手術布，最后整個人只暴露要動手術的這么一小截，不需要見到多的，否則會影響醫生的判斷。”

在時下的文藝創作中，像志鳥村這樣，一蹲幾個月來體驗生活、積累資料的作家或許已經不多了。志鳥村把他在醫院的實地觀察和感受都寫進了自己的書里。連載《大醫凌然》時，許多讀者會給出許多自己的反饋。對于類似開顱手術怎么做這樣的專業問題，讀者質疑的不多，因為志鳥村會有意識地參考醫生寫的手術報告、咨詢專業醫生的意見。因此，在《大醫凌然》書評區的讀者評論中，不時能夠看到有專業醫生的讀者發出贊同與共鳴的評論。

但讓志鳥村印象深刻的，反倒是讀者對于凌然越過主刀直接動手這一細節的反應。“緊急情況下讀者們通常比較理解，但是在病人沒有處于生命危機的時候，主角越過了主刀去操作了，當然也沒影響到病人的生命安危，這時候讀者反應就比較大，他們就覺得不應該越過主刀。其實很多反對的讀者自己就是醫生，他們覺得這是不符合規范的。我其實不是站在醫生的角度上寫的，我覺得作為讀者來說，如果有一個醫生為了挽救生命而愿意去違反規定，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

《超級能源強國》重生到80年代，咱們工人有力量

志鳥村的《超級能源強國》是一個穿梭回1980年代的作品，回顧這本書的創作初衷，志鳥村清晰地記得就是兩個核心：第一，我們工人有力量；第二，我為祖國獻石油，“要寫工人有力量，我覺得1980年代可以寫的東西很多。”

另一個客觀因素是蘭州的成長環境給了他寫作素材上的便利。

在寫《超級能源強國》時，爺爺和父輩在軍工廠的經歷對志鳥村產生了很直接的影響，作品中的很多取材，都來自父輩口口相傳和他少年時期的感受。志鳥村在為作品取材，去圖書館查找十幾年前的石油年報的時候，每一年的信息記錄都非常清楚完善，這讓他意識到，那個年代國企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越性。

最讓他覺得激動人心的是大會戰，“假設我要開發勝利油田，這塊油田就是一個荒蕪人煙的地方，我們就可以派成千上萬人去，建好房子、打油田、挖油井，全部從頭開始，建一座新城，這個過程就叫大會戰，這個其實很激動人心，所有人24小時付出，集中全力，真的不求回報，這個內容確實體現社會主義優越性。”志鳥村發現，當他寫到這些帶有1980年代印記的內容的時候，讀者非常喜歡看。

有一些軍工廠的記憶也被志鳥村寫進了小說里，比如家屬院，“我待得最久的就是家屬院樓房，那時候連公路都是廠區自己建的，那時候自帶衛生間，兩室一廳的格局，雖然很小。如果我去我爺爺那邊的話，廠區的條件比周圍條件好很多，可以說近乎兩個世界，大家非常驕傲。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和驕傲感真的跟經濟條件有極大的關系。”

志鳥村說他有1980年代情結，另一本書《重生之神級學霸》寫的也是1980年代的故事，講的是生物系碩士生楊銳，畢業后失業，陰差陽錯成了補習學校的全能金牌講師，并穿梭回1980年代成為復讀生學霸的故事。他之所以選擇這個年代，是因為這本書主題是科研，如果背景設置在今天，尖端科技過于復雜，非個人力量所能改變。在志鳥村看來，1980年代是有著更多可能性的年代。“作為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1980年代，大學畢業后很可能就足夠在尖端科研中挑大梁。”

他筆下的內容，打動的也不僅是年輕人。在他寫的關于高考的章節中，有50多歲的讀者在章節評論中，動情地回憶起，在1980年代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故事。

寫完一章先讓妻子打分，達不到7分就要重寫

由于寫的小說專業性比較強，志鳥村前幾本小說的男性讀者明顯多于女性。但慢慢的，他也發現了吸引女讀者的方法，而且是擅長寫女頻小說的妻子教的，一大法寶就是主角一定要帥。“就是主角帥，你不需要做太多的事情，把主角設定很帥，超級帥，帥無敵，然后女讀者就愿意看，之前有個女讀者還給我打賞白銀盟。”

自從上一本書把主角設定成帥哥嘗到甜頭之后，志鳥村把新書《大醫凌然》的主角凌然的帥值更提升了，他調侃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1980年代還沒那么看臉，這個時代有一個男醫生如此之帥，超帥，他無論在工作還是在生活中自然會受到優待，很現實，一點都不脫戲。比如我的主角要去做一個手術，我們現在有這么多人，都是小醫生，大家都想參與，比如說這里破了一個口子我們都想縫，誰縫呢？于是就點兵點將點到最帥的那個了。”

當然，妻子對于志鳥村的寫作起到的作用遠不止建議提升主角顏值這一層面。妻子是志鳥村的第一讀者，她的建議代表著同行評判。志鳥村每寫完一章，就要讓妻子看，看了之后會給出評分。“如果是8分以上我就發了，如果是8分以下，比如說7.5分，就相當于論文里面的小修，我就要去修一下，她指出哪里有問題，如果連7分都達不到，就可能要重寫了。”

而妻子說，她評判的標準其實很簡單，就是好看。夫妻倆經常因為是否寫得好看而吵起來。

“我有時候寫了三個小時，她說這個不好看，我這三個小時白干了，好辛苦，好累。或者我也會解釋一下，自己為什么這樣寫，我是出于藝術文學的角度，所以才寫了這么多。但是為什么我也相信她這個評分呢，因為從起點中文網的‘本章說’（起點中文網的文章評論功能）就可以看出來，比如說我妻子打9分的內容，發出來后‘本章說’上的評論就會很多，一兩個小時之內就會有一兩百條‘本章說’，多的時候24小時之內能有五六百條。”所以盡管吵歸吵，多數時候，志鳥村還是相信妻子的判斷，但有時候也會堅持自己的想法。

志鳥村也坦言，他感情戲一向寫不好，所以揚長避短，避免寫那種細膩的情感交織，或有時寫得更柏拉圖一些。妻子也會建議他，主角不能花心，“以前讀者們喜歡花心的，現在大家更喜歡專一的，設定只有一個女朋友、一個妻子。”

作為一個典型的理工科宅男作家，志鳥村在能源、工業等硬題材行業文領域獨樹一幟，在他看來，國內許多行業文都是打著行業文的旗號在談戀愛，與國外同類行業文相比還有不少差距。對此，志鳥村毫不避諱地指出國內行業文的癥結：新人作家在專業和趣味的平衡上很難把握好尺度，而老作家則受影視圈影響較深。

“剛開始入行的網絡作家，一般來說比較青澀一點，在題材把控方面還沒有那么熟練的時候去寫行業文的話，如果他自己寫本行業，很容易寫得太深，但不有趣了，我覺得重點就放錯了。成熟的作家受到影視圈的影響很大，平時也會有很多影視圈的人跟我聊，他們就會說你這個書很難改影視，為什么很難改？你沒有男女感情線。影視劇總是需要感情線，而且是要以感情線推進，很多作者受到這方面的影響。”

志鳥村平時愛看日劇、美劇，他發現這些日、美的行業劇里很多是不需要感情線的，或者有一條感情線的暗線，但并不重要。“在這方面不應該是網絡作家向影視圈去妥協，而是應該影視圈去學習，怎么拍出硬的行業劇？”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人跟我一樣

在成為專職網文作家之前，志鳥村在起點中文網干過不到兩年的編輯，主要工作就是審閱網文，每天差不多要看400本書，因此那個時候，志鳥村就是一個職業讀者。作為一個編輯，他的判斷標準就是好看、有趣。

干了半年編輯后，志鳥村愈發難以抑制自己創作的欲望。雖然作為編輯，在自家平臺寫書是不被鼓勵的，但在當時的起點，有很多編輯都是作者出身，有著創作沖動。“我確實想寫。那時候起點有一個標桿，比如說均訂8000上架，如果是編輯寫書的話，會提高門檻標準。所以剛開始我寫的時候，本身也不受鼓勵，也不想讓人知道，就自己開馬甲去寫。”

剛開始，志鳥村用的筆名是海豚。他還記得，有讀者管他叫“水豚”，因為覺得他細節寫得太多很“水”，但他并不太介意，反而覺得那是在表達對自己的愛。“畢竟水豚這個詞在輸入法里是沒有的，你得打出來，也是需要花時間的。”志鳥村自嘲地笑笑說。

在志鳥村看來，在網絡文學起伏的大潮中起點能一直存活并茁壯起來，一個重要原因是付費閱讀模式的引入。“那時候起點中文網建立，剛開始搞VIP付費閱讀制度，我那時候高中就充，因為我好想讓這個平臺活下來，千萬別死，就是這樣的想法。就像現在很多網友說欠誰誰一張電影票之類的。我們當時沒有這樣喊，但有這樣的想法，就覺得這個書真好看，我怎么給作者一點錢，求作者把這本書寫下來，不要死，不要死，一定要活下來。”

有人懷疑，真的有人會花錢讀網文嗎？對此，志鳥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覺得這個世界上肯定有人跟我一樣，我就真想花錢，我就愿意花錢。我覺得不需要多，有幾千個像我這樣的付費讀者，我們這些人就活下來了，這個行業就活下來了。”

因此，在志鳥村看來，付費閱讀是決定這個行業能否存活的關鍵因素。付費閱讀意味著決定作者生死的就是讀者，這是網文跟傳統文學的一個重要區別。對于傳統文學作家來說，在沒成名之前，決定他能否出頭的人是編輯、評論家，是高資歷的作者。“而網文的付費閱讀模式，使讀者決定作者的生死，決定作者的價值，我覺得這是很大的區別，是一個非常核心的東西。”

理科男志鳥村，總是有著自己的想法和堅持。

曾經有一次，他妻子和女性朋友正興奮地討論著買漂亮的綠松石如何有投資價值，志鳥村則在一旁慢悠悠地用理科思維潑冷水，細致地闡述著如果考慮到流轉的時間成本，綠松石并沒有太大投資價值，還旁征博引做舉例證明，把妻子逗得哭笑不得。

大學時，志鳥村學的是食品科學與工程，這是一個復合型專業，化學、物理、生物都學，這些專業背景給他寫帶有理科背景的作品提供了很直接的幫助。比如在他寫《重生之神級學霸》的時候，生物背景讓他在寫這方面題材的時候更游刃有余。“這本書主角是高考補習老師，本來是生物系碩士，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工作，這是一個梗——‘生物狗’找不到工作。但是當他重生到了1980年代，帶著同學們一起參加高考，自己考進了北大，就能夠繼續做生物，而故事中的很多素材，就來自我學到的生物學知識。”

食品專業畢業的志鳥村還特別喜歡研究煎牛排，他吃遍了100多家店里的煎牛排，還專門買來美國的煎鍋，他妻子在一邊開玩笑說，“他會給牛排按摩，均勻地撒調料，看好時間翻面，比對我都溫柔。”

作為一個網文作家，志鳥村過著“肥宅”的生活，他自嘲說自己是一邊健身，一邊長胖，“健身很費時間，本來堅持健身就很困難，又考慮到有這么好的借口——我要工作。我們現在剛好畢業十年，在搞同學會，搞大家資料，我前兩天剛看，我大學的時候填的資料63公斤，到現在漲到了200斤。”

盡管會變胖，但志鳥村和妻子還是更喜歡宅著的生活，采訪結束的時候，他們開玩笑說，“如果沒有出門的需求，我們可以宅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