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下河的風車與禾田
里下河是一條河嗎?
“不是的。”小時候父親曾對我言。
后來我走得多了,見證那的確不是一條河,而是由千條萬條縱河橫河、大河小河、直河岔河、自然河人工河交織成的水網地帶。它位于江蘇省中部沿海江灘湖洼平原,介于里河、下河這兩條河道流域之間,有揚州、泰州、南通、鹽城、淮安等轄區名城,于是“里下河”或曰“里下河地區”便逐漸聞名起來,總面積達一千三百五十余平方公里。
我的家鄉在里下河。這里有一道景致,很令我陶醉。那是幼小坐船的時候、上學走讀的時候、入伍出發的時候以及后來回家探親的時候,看見一次就難抹一次的場景——風車那個多,風車那個大,風車那個轉呀!
飛轉的風車下邊,是平平整整的地、肥肥沃沃的田。只見風車將清凌凌的水從條條河渠里翻提上來,灌入地中。之后,瞧那禾田的形色吧:春天,泛著閃閃銀波,塊塊還未落秧的水白田,就像一面面鏡子;夏天,掀起陣陣青波,棵棵秧子隨水生長,應水拔節,就像一支支秧歌隊迎著風車起舞;秋天,聳動燦燦金波,簇簇稻谷穗頭沉甸,入夜便是稻香兒一片、蟈聲兒一片……
還有風車灌溉處,那田里長出的麥子、棒子、豆子及沙白的棉花……那埂上排列的楝樹、槐樹、桑樹、棗樹……那地里奔跑的牛驢、雞狗、鼠兔、刺猬……那河里潛游的鵝鴨、鯽鱖、龜鱉……那天上飛撲的麻雀、喜鵲、八哥、白頭翁……真是百般記憶,千番鄉愁。
風車滾滾,禾田悠悠,總讓花甲年紀的我時常牽掛,思考不止的是那片地、那抔土的幾多變遷。
祖父祖母生活在清末和民國時代,祖父常給田地多的大戶人家看風車、管秧水, 不是早一頓晚一頓,就是飽一頓饑一頓,任憑怎么辛苦勞作,家里也過不上富裕充實一些的日子。父親母親在新中國的紅旗下陪伴著風車與禾田。父親為生產隊看風車、疏水田,管著上百畝水稻地。
我們這一代趕上改革開放帶來的好日子。哥哥嫂嫂在風車呼啦啦的禾田上,甩開膀子耕種“大包干”責任田。十一屆三中全會拉開改革開放大幕,里下河地區迎來新一輪土地種植方式的變革。哥哥承包了責任田,也承包了風車,為大伙的包干地提供灌溉。東風吹得風車烈!喜看聯產承包的結果——家家禾苗旺,戶戶糧囤滿,村村歡聲多。在里運河、串場河、通榆河及條條相連的河畔岸頭,與一具具高架風車相媲美的是,一幢幢新的瓦房樓房別墅砌成聳立,電燈電話電視冰箱洗衣機摩托車閃亮入戶,小作坊小商店小工廠赫然開張,專業戶萬元戶乃至幾十萬、百萬元戶也不吝大方呈現。
我的侄兒侄孫作為里下河的后代,仰時代風車,乘順風順水,趕上“農民進城”的潮頭船,好不心悅自在。黨的十八大、十九大后,在農村不斷吹響深化改革新號角。家庭包干責任田,紛紛流轉到聯合公司、種田大戶經營耕作,實行現代化種植。按每畝八百五十元以上人民幣給予租金,照比率逐年提增收益。收成豐厚之年,還增加分紅。農家富余勞力可以被招聘到種植公司和農業大戶,經過培訓提高就近務農,也可以改作其他營生,各顯其能。在里下河持續農改風潮中,土地流轉了,耕作優化了,農民活泛了。老家的十幾個侄子侄孫,有的成了機械化大耕作的新型農民,有的成了村鎮家鄉文明戲的編演人員,有的出去打工承包工程搞建筑,有的成了新行當的致富能手。他們在村上有老屋,在鎮上買新房,一個個喜氣洋洋進城。還有一樁是破天荒的事:農民廣進收入,不繳賦稅!又一樁是國家立下軍令狀的事:精準扶貧到農戶,到2020年貧困群眾全部脫貧!
家鄉變化太大了,至親幾代人過上了豐衣足食的好日子,也讓我安心軍旅、建功邊疆四十多年。原為里下河的放牛娃,退休后生活在北京,也算實現了一個大夢!
千百年來,里下河的葉葉風車、片片禾田沒有變,但不同時代、不同政策導致的收成是不同的,日子是別樣的。是誰使得曾經農桑苦、饑凍寒的中國農民,走上康莊大道、過上幸福生活?里下河風車滾滾的禾田上所發生的變革變遷變化,無疑作出了令人信服的回答。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理想與實踐,功之碩碩,不能不恭;業之巍巍,不能不彰。
而今,每當我看到孩童手里舉著紙做的風車,奔走在街巷胡同、阡陌田園時,就不禁又想象回到了里下河風車滾滾的禾田上,仰車遐想,捧水潑苗,與禾擁抱,捧谷親吻……
喉頭輕響處,薄句叩心中。呵——
八維茫茫舉天輪,
白帆獵獵揮雨云。
清泉汩汩騰玉浪,
袤土蔥蔥遍芳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