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暮春時節，我和戰友們來到陜南。這次故地重游，我們是來種樹的。就在當年修的鐵路兩旁的山坡上，我們種下了一排排小樹苗。休息的時候，一位戰友的女兒手里拿著一把花，隨母親從山上轉下來了。

“爸爸，這是什么花？”

“七里香。”

“這花剛才還有香味，現在怎么沒有了？”

“它的香期很短。”

抬眼望去，山上星星點點，到處都開著這種姆指大小的五瓣小白花。微風拂來，送來了陣陣清淡的幽香。看到這種花，我就會想起一位山里的小姑娘。她扎看兩個小辮，穿著粗布小花衣，一蹦一跳地唱著歌，就象一只蝴蝶在你面前飛來飛去。這個小姑娘，就是房東的女兒。

那年，我們來山里修鐵路，因為營房沒蓋好，先是住在當地的老鄉家。我們的房東，是漢江邊的一戶人家。房東一家七口，是祖孫三代：老兩口，小倆口，兩個癡呆的孫兒，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兒。房東家的成年人都一樣沉默寡言，不愛說話，象是有什么心事。只有這個小姑娘成天跳呀、唱呀 ，無憂無慮的，象只快樂的小鳥。那時，正值七里香花開的季節。每天，房東的女兒都要采一把七里香回來，笑嘻嘻地分給我們。

“這是什么花呀?”我問她。

“你猜。”她忽閃著一對大眼晴，笑得就象一朵花。

“我猜不出來。”

“那我就告訴你吧。它的名字和我的一樣，也帶個香字，叫七——里——香！”

“七里香？多好聽好名字！”我捧起花聞了聞，一股清淡的幽香沁入心肺，令人心曠神怡。

許是兒媳腹部的隆起又給這家人帶來了希望，一個月后我們蓋好營房離開時，房東一家人都歡天喜地來送我們。房東的女兒拉著我的手，把我們送上了公路。

幾年后，我又來到了房東家。這次，我是來和他們告別的。我們已修好了那條鐵路，準備返回西安了。房東家的成年人象是恢復了原樣，又變得沉默寡言了。家里又添了個癡呆兒，只是不見了那個快樂的小姑娘。房東大娘說，小女兒出嫁了，按約定嫁給了她姑家的表哥。因為山里窮，娶不起媳婦，只好這樣換親了。那天離開房東家，我的心情很沉重。這時，正是七里香花謝的時節。我沉著山路往回走，看到滿山遍野的白茫茫一片，都是七里香的落英。山風襲來，把這些落英吹入谷底的小溪，隨著流水漂走了。看著這些隨水漂流的落花，我不免為房東的女兒擔憂了。

轉眼間，幾十年過去了。故地重游，山鄉的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里建起了水電站，江水已淹沒了房東家的石板屋，變成了美麗的瀛湖。隨著一陣陣少女的歌聲響起，山坡上出現了一群背著書包的小姑娘。她們頭上插著山花，手拉著手走在山路上。她們邊走邊唱，就象一群蝴蝶在山坡上飛舞。看著這群快樂的女孩，我又想起了房東的女兒。要是她的少女時代是在今天該多好啊！她的花季就不會那么短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