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目 錄

第一章 土地上

第二章 三劍客

第三章 五君子

第四章 馬總到了

第五章 沭陽論劍

第六章 千帆競發

第七章 北京的力量

 

第一章 土地上

 

再想去東風村看看，緣于我看到了這樣一條信息觸動的：

2017年11月28日，“沙集模式淘時代”的微信平臺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叫《淘寶村“村小二”們的幸福生活》：

“今天的徐州市（睢寧縣）沙集鎮上，種田的人越來越少了。農田曾是這里最重要的收入來源，‘一季麥子一季稻’，便是農戶們固定的‘年歷’。只是農業靠天吃飯、受限頗多，貧困也揮之不去。而如今，放下鋤頭的農民越來越多，電腦、鍵盤、網線倒成了農戶們的‘新標配’。

走在沙集鎮上，‘某某物流’、‘某某家具店’的招牌遍布大街小巷。沿街兩邊都是忙著裝貨上貨的人與車。從2007年，第一個開家具淘寶店的農戶嘗到甜頭起，一傳十，十傳百，年輕人紛紛加入了‘淘寶大軍’。農村淘寶在這個曾經的貧困鎮上如火如荼，‘新型城鎮化’的春風也吹遍了小鎮每一個角落。

這一天是‘雙十一’。在電商孫透明的家里，打磨家具的機械聲，物流卡車的發動聲，旺旺淘寶客服的提示聲，聲聲不絕于耳。忙壞了的孫黎明一會兒要在樓上和媳婦徐笑梅應對顧客們發來的各種問題，一會要下樓和工人一起打磨木料。這個‘狂歡剁手夜’，他們店鋪的流水達到20萬，刨去成本，小兩口一天凈賺四五萬。

孫黎明17歲就從學校出來，早前家里是收廢品的，收入微薄得讓他感到‘不好意思說’。不過，孫黎明年輕氣盛，敢想敢干，看著村里有人帶頭做電商，便也動了心思。最早，他從別人的店里拿貨。漸漸地，他覺得利潤空間小了點，便自己帶著團隊學習國外家具的流行款式打造起來，自產自銷，過足了小日子，還娶了本鎮姑娘徐笑梅，而徐笑梅臺也帶著自己的‘網店’當嫁妝嫁進門，和孫黎明共同經營起‘夫妻店’。他倆的店小，‘雙十一’掙得不叫多——程懷寶才叫能掙！孫黎明憨憨笑起來。

孫黎明口中的‘種懷寶’，正是沙集鎮的‘紅人’，他白手起家打造的公司率先從‘前店后廠’的‘原始模式’中脫穎而出，成立了現代化家具生產工廠，用7年的時間毫無爭議地躍升為鎮上龍頭企業。因此，程懷寶的‘雙十一’戰績，也被不約而同地認為是全鎮電商大軍最為光彩的一面旗幟。

紅牛飲料、方便面、水果就推在辦公司的角落，這個‘雙十一’，程懷寶與他的客服們打足了精神，奮戰不眠夜。由于程懷寶的天貓產品豐富、規模大、讓利多，產品也自然吸引了不少顧客的收藏和問詢。零點前后，滿屋子充盈著啪啦的敲鍵盤聲，客服‘明月’熟練地切換著服務對象，用專業的術語和快捷設置迅速同時回答6個顧客的提問。這個‘雙十一’，他的三家天貓店鋪的銷售總額達到了740萬。

‘誤打誤撞做了這一行’，程懷寶說，早年的時候，他還在無錫電子廠打工，和愛人回鎮后，又在岳父的家電門市部做幫手，期間還干了一陣子烤肉串。2010年，想創業的程懷寶在‘沙集氛圍’的感染下，也嘗試在網上賣家具，‘一開始幾天賣一個，后來一天賣幾個，接著一天賣幾十個’，一開始并不懂怎樣‘淘寶’的程懷寶，像海綿吸水一樣到處學習電商知識，并成為向著正規企業發展走得最快的那一個，親自操刀做家具、兼客服、忙發貨，很快生意做大。

2013年，程懷寶開始琢磨著轉型升級。‘沙集模式1.0’時代下，他沒有設計，沒有工廠，只能找人代加工。而到了‘沙集模式2.0’階段時，他已經開始招聘客服、售后、運營人才，他還貸款購置了機器，引進了流水線。當然，程懷寶的嘗試只是整個沙集鎮‘把家具作坊升級為家具企業’的一個縮影。

沙集電商曾經普遍遭遇到的發展瓶頸，就是作坊生產規模總是上不去。2013年‘雙十一’，程懷寶天貓店的銷售總額達30多萬元，因為產能跟不上，不足100個訂單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發完貨。而電商產業勢不可擋地風生水起，讓小鎮政府鼓勵電商發展的政策層出不窮。鳥瞰沙集，成塊成塊的大面積藍頂最引人注目——棟棟多層標準廠房的拔地而起，成為小鎮產業核心的主體建筑之一。未來，100余家電商企業將入駐這里，成千上萬件家具又將從這里走出到全國各地。一系列重點項目紛紛破土而出。截止到9月底，沙集鎮新型城鎮化建設項目已完成投資9.56億元，特色產業完成投資6.01億元。

2014年，淘寶、京東等電商巨頭開始布局農村市場，也是這一年，程懷寶近來人生大轉變：工廠從沙集商貿城正式搬入工業園區，廠房從原來的幾百米擴大至5600平米。2015年，他向政府租了一塊20畝的地，建設一萬平米廠房，租期30年。今年，他還要在廠里蓋一棟辦公大樓，明年就可以投入使用。

小敞篷辦成了大車間后，程懷寶也不再走‘復制模仿’的老路線，他高薪聘請了美工設計，造出自主設計的家具。

另一個曾經制約農戶網商發展的瓶頸，則是商品的質量與品牌。曾經一度習慣了低價競爭、互相砸價的沙集電商，眼看著銷量走下坡路，兩條生存之路擺在當地電商面前：一是自身求變，二是抱團取暖。沙集的大小老板們幾乎都選擇了后者。三口成品，在電商小鎮探路崛起中，做強品質與品牌、樹立市場一呼百應的奇跡意義非凡。如今沙集以打造全國農村電子商務50強為目標，建立全流程標準，通過標準化生產提升產品品質，新建家具質量檢測中心，也將促進家具產業提檔升級。2017年，沙集鎮新增ISO9001認證電商企業15家，電商家具企業申報省級著名商標已有2家，申報市場知名商標6家。

正應了‘工欲善其事，心先利其器’，一系列政策扶持，軟件硬件雙管齊下，這個‘雙十一’沙集很忙：全鎮電商交易額突破4.93億元，同比增長76.7%。136家物流快遞樞紐中心，‘雙十一’當天純出發貨779噸，12日出發貨量1061噸，創歷史新高。

安能物流樞紐中心19歲的王斌是組里最年輕的男孩，均重60公斤的家具組件，他的6個同事每天要完成60噸的搬運工作。‘我來這里就是學習物流的運營經驗，再過幾年，沙集鎮會誕生一個屬于我的淘寶店。’王斌說。2016年10月，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云考察沙集時感慨，沙集是一個地區脫貧的典型，探索出新型城鎮化發展的新路徑。阿里巴巴將和沙集一起努力，將這里的產品和服務推向全國、推向全世界。

草根的創業熱情被點燃，就像石頭縫里鉆出的草，頑強堅韌，生生不息。沉寂的村莊插上互聯網‘翅膀’，猶如涅槃的鳳凰，內生出分子裂變式的爆發力。今年5月，沙集鎮成功入選江蘇省首批特色小鎮創建名單。特色小鎮建設是機遇，也是勝戰，在充滿希望的鄉村借勢邁步，匯聚各類資源要素的沙集正成為‘鄉村振興’的典型，一個家居、宜業、宜游的‘強富美高’新沙集正冉冉升起。”

類似這樣的消息，往往使我想到，如果說人與人相識，是一種事先無法預知的緣分，那么互聯網和一個村莊相識，又好像是一個時代命中注定該有的機緣。誰也不會想到，互聯網剛剛興起時，竟會和一個村莊的農民，建立起了不可分割的鏈接，并由此創造出了許多神話般的傳奇。

農村，農民，幾千年來都是這樣打發農業的：農事隨季節而變化，什么季節種什么地，什么季節收什么果，這是與上帝達成的契約，都很規范地遵守著，互相堅定地堅守著一份千年不變的承諾。

蘇北睢寧縣，是被人們公認的貧困落后的地方，它現在還戴著貧困縣的帽子。但氣候四季分明。到了立春，雞毛必定上天——祖母說，把雞毛埋在地下，立春就會飛上天空。到了立秋，晚上秋蟲必定鳴唱——這一點我有親身體會。所以，農事十分鮮明，春種，夏鋤，秋收，冬藏，準時得如同小學生聽到了上課的鐘聲，急速地跑進課堂。季節，就是農事的鐘聲，一定的季節，必定有一定的農事功課。班主任，過去是時令，現在是互聯網。

在這個傳統農業大縣里，有一天，人們發現這個千年不變的規則，被改變了，被顛覆了。農事不是隨著季節，而是隨著互聯網的信息的變化而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農事”與季節再也無涉，“農事”也不再成為農事，農民也不再成為農民，農民根本也不問農事，農民開始關注“大數據”！這可是幾千年來發生的一個“破天荒”的改變，足以立起一塊里程碑，足以稱得是“改朝換代”。村莊變化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模樣。農民所有的勞作，不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不再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不再是一頭黃牛犁天下，一把鋤頭度日月了。他們所有的活動，不再受季節的支配，而是隨著互聯網傳達的口令而調節，沿著互聯網的軌道而決定自己的姿勢。他們成為中國最早的農民電商。他們居住的村莊，被《人民日報》稱之為《一個被互聯網改變了的村莊》，他們賴以生存幾千年的土地，被冠為是“全球最佳電商沃土”，他們創造的產業和其規模，被稱為是中國農民的“電商王國”，他們甚至被譽為是新時期里的“小崗村”。小崗村，那可是中國改革開放一個標志性的字符啊。而且，都是由農民自發創造出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東風村比小崗村帶來的影響，似乎更加深遠。

他們也許是中國最后一代農民。

當人們突然有一天發現這里的農民，在不聲不響丟掉鋤頭用一個指頭按下鼠標的時候，這個世界就顯得大為震驚，就感到不可思議，就發現這個世界被農民改變了原有的模樣。幾千年來的農耕社會模式，已經被現代化、信息化、商業化的互聯網“沙集模式”取而代之。這種顛覆傳統農耕模式，無疑是一場實實在在的革命，大幕悄悄拉開，劇情正逐步走向高潮。由農民自編、自導、自演，自作主張地彩排出一出曠古大戲，既是原創，也是首創。于是，發現的人目瞪口呆，驚詫的目光長滿疑問。這是中國農民在當代的自我演出么？農民，再一次成為農村改革開放的主角，而且當仁不讓地占據了這個舞臺的中心位置。

我初去沙集鎮采訪農民電商，是2014年12月3日，這距離他們打開互聯網，從無到有，以簡易家俱走向世界，已過去近10個年頭了。去的時候，坐的依然是現在這個樣子的農班中巴車。寒風刺骨，下了車無處藏身。我不認識這里的人，更不熟悉這里的環境。不免憂從心來，盡管我已經知道了那里發生的變革，可是，我將面對的是一些什么樣的面孔呢？這些面孔里藏著什么樣的想法？他們又將會以什么樣的方式來對待我？會把他們的故事真實地對我說嗎？假如不是呢？

我想起了梁春曉先生給我說的話，他是阿里的副總裁，在北京他的辦公室里，就如何寫好沙集農民電商，我請教了他。他說，你不需要總結，也不需要判斷，或者你用不著什么文學藝術加工，你只要把那個地方農民在中國首創的電子商務，原汁原味地呈現出來就行了。對未來，這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政治家可以看，經濟學家可以看，文學家可以看，草根農民可以看。至于他們看出了什么，就不是你的事了。你的責任是寫出這個時代里的真實的農民，互聯網時代的農民真實的創新經歷。

現在，兩年時間過去了，真快哦。我陸續知道，“三劍客”中的孫寒，這位原先被人們誤認為是大學生的人，真的上了大學，學的是企業管理，并開始進軍物流領域，還成立了一個“大麥設計工作室”。“三劍客”中另一個陳雷，擴大了生產規模，當上了凌城鎮的電商協會會長。“五君子”中的劉興利，年齡最大，他一直堅持著他的產品特色，正準備把兒子送到美國去讀書。我問他，那得花多少銀子？他說第一年去大約得150萬元，以后每年得30萬元。我心里就很是吃驚，農民電商的兒子，也要送到美國去讀大學了。劉興利不僅先當上了縣政協委員，后又被選為縣黨代表。他和孫寒都是縣政協委員，不同的是孫寒是縣政協常委。程小寶（程懷寶）租了劉明的廠房，然后又買了一家倒閉企業的閑置廠地，正在打造他的雄心勃勃的“電商王國”。他現在的身份是沙集鎮電商協會副會長、共青團沙集鎮團委副書記、縣人大代表。小寶告訴我說，鎮里要培養他為中共黨員。又加重了語氣說，我要入黨！而劉明始終獨立獨行，凡事都有自己與眾不同的思維。還有那個江永，總是去旅游，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情萬丈，為了朋友打抱不平，沖到人群中，被對方用砸碎的啤酒瓶子刺傷了脖頸，住進了縣中醫院，傷愈之后，脖子上就多了一個小小的肉瘤子，正準備要去手術。這幾個人，加上一個叫邱雨的，被我稱之為農民電商的“五君子”。而全程帶我去采訪的王君甫，他原先計劃引進的物流項目，曾憂心忡忡告訴我說黃了，誰知道他后來又是怎么鼓弄的，居然又重新落地了，正在籌建。他說他和項目方，各投資一半，利潤也對半分。經營由對方負責，地方管理由他負責。

這都是我們分別以后發生的事，我知道的就有那么多，而我不知道的呢，那又該有多少？他們在不斷地變化，不斷地前行。

日子在向前走，生活也像鐘擺那樣在不斷地向前跳動，誰也沒有見過它后退過。

從睢寧縣城東環島汽車東站廣場，做農班車去沙集，循環發車，也就15分鐘一趟，不足30分鐘的路程，方便得很。只是那些中巴車，狀態老舊，一起步就渾身顫抖，不住地嘁嘁咔咔晃響，像是一位走路不穩的病人，還老是咳嗽。車是招手必停。上來的差不多都是沿途的農民，老年的憨厚，中年的淳樸，青年的時尚。青春靚麗的女子上車，就能聽到“刷”地一聲，車里的目光齊齊地射將過去。這青春靚麗的女子倒也覺不得，自顧自地找個座位坐下來，低頭專注地玩她的手機。車里沉默了一會，就會有人說現在外出打工的年輕人，許多人又回來了。坐車的人大多都是前后莊上的，一搭話便就熟絡，少不了扯到電商上。我后來才明白，他們中有做客服的，有做物流的，有做木工的，有做包裝的，總之，他們是一群在家門口的打工者，或者做些與電商有聯帶的事。但卻不是農民電商老板，農民電商老板不會做這種農班中巴車，老板都有私家車，好的一百多萬，像程小寶的寶馬，差點的也幾十萬，十幾萬的，買輛私家車，花這點小錢，農民電商根本不在話下。

途中路過高作八里鋼鐵市場，這是在方圓500里之內有名的省級市場。前幾年，在睢寧城鄉，人們議論全縣最有錢的人都在八里，買別墅是他們，買豪車是他們，傳聞用尺子量人民幣私下偷著賭錢的也是他們。八里是人們欽慕的地方：做生意，還是看八里。而現在，人們說睢寧最有錢的人在沙集，在沙集的農民電商中間。原先八里鋼鐵老板干的那些令人吃驚的事，現在由沙集電商接過來干了（除了沒聽說過暗地里有人豪賭的）。有的電商，他們夜里住在城里，或宿遷市，或睢寧縣城，而住在宿遷又是他們的首選，比如邱雨、劉明、程小寶三個人選擇了一個共同的小區。白天才回到原居住地沙集，他們的創業基地在那里。他們的孩子，也不在沙集當地上學，而是從上幼兒園開始，就選擇了城里的私立貴族學校，花多少錢也不再乎。他們在城里買房，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孩子上學，就像劉興利把孩子送美國讀書一樣。花錢，對于他們來說，不是要認真考慮的事，而掙錢，才是他們所思考的王道，讓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是他們的所思所慮。在沙集，農民電商做得最好的，必是這樣的年輕人。在那里，互聯網是年輕人的天下。

從什么時候開始，曾經流傳一代又一代，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瓣使的農民，花錢像今天這樣大度過？王君甫說，有一次他帶外地來考察物流的企業老板，去歌廳K歌，10個最好的包間，被東風村年輕的電商老板包下了8個。在村里，他們拼車；在城里，他們拼房；在電商創業園里，他們拼設施；為了孩子的未來，他們又在拼學校；而遇到人情往來，他們又大把大把地拼面子，票子就是面子。想到過去的農民，與過日子的財富都是從嘴里一口一口省下來的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車一過了高作，你也不用向別處了解，單看路邊的風景，就是感受到這里農民電子商務發展的氣勢撲面而來。公路兩側，與電商有關的店鋪，越來越稠密，許多成品半成品家具，就擺在公路邊上。尤其是下午時分，拉著包裝好的家俱送向物流點的小貨車、小三輪車，突突地不時從眼前穿過。你會聯想到春天，萬物萌發，蓬勃生機，無處不在。農民電商，在沙集，就是在春天里萌發的無處不在的萬物生長。

農班車嘁嘁咔咔響過了徐洪河大橋，沙集鎮的街道樓房忽地就出現在眼前。沙集是睢寧的東大門，緊鄰宿遷市。徐洪河是南水北調工程，有人譽她為是睢寧一條新的母親河。沙集鎮我就覺得這塊不可思議的地方，你看那清水南流，開闊蜿蜒，行船流暢，漸向天際。遠的能來，近的能走，這還不是福地么？又想到沙集這個字，似乎有沙里淘金的意味，吹盡黃沙始是金，沙集就成為了金子聚集的地方。沙集鎮黨委書記楊帆說中，他們創辦的一個地方讀物，起名就叫《淘沙》。沙集東邊，還有一條東沙河，也算是與宿遷的界河。河東岸就是當年風靡全國的“耿車模式”的誕生地。30年前“耿車模式”是由費孝通先生總結出來的，說的是耿車人通過收購加工“破爛”而走上了富裕發展的道路。河西岸就是東風村，仿效得極快，也做起了收破爛的生意，而且一做就做起來了，大有趕超耿車的趨勢，這也就是東風村的農民電商出現之后，人民日報在報道中說它原來是個“破爛村”的根據所在。既然當初是收破爛的“破爛村”，環境衛生狀況可想而知。收破爛，賣破爛，加工破爛，臭氣、污流、黑煙，烏煙瘴氣，彌漫整個村莊。但那時的東風村人并不在乎，他們認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也是天經地義應該出現的事。你別人說不好沒用，東風村人說好就行。別人喜歡不喜歡，東風村人才不去理會。生存才是王道，活著是硬道理！30年后，東風村從破破爛爛中，居然冒出了農民電商這棵新苗，而且還迅速長大，成為一棵蓬勃的大樹。原本是沒有人注意，長大了就引起了人們注意了。首先是新聞媒體記者，他們的嗅覺比警犬都敏感。接著是目光敏銳的學者，從新聞媒體上發現了沙集。于是，由中國社科院信息研究中心主任汪向東先生帶隊，專家學者來到了東風村調研，總結出了“沙集模式”，這使沙集鎮一夜成名，還引來了外國媒體記者，來采訪發生在這個破爛村的驚世奇跡。“沙集模式”便在中國的大地上，成為引導農村農民擺脫貧困、創業致富，可復制的樣板！

104國道從沙集鎮橫穿而過，在東風村的村口，路旁矗立著一塊醒目的牌子，相信這塊牌子，國內外都有許多人看過。上面寫著“東風村：中國淘寶第一村”，口氣大得驚人，透露出滿滿的自信和自豪。這牌子是沙集鎮淘寶一條街的北端入口處。這條不斷出現在各級主流媒體上的街道，長約三公里，兩邊排列的全是與電商有關的產業，有前店后廠式加工家具的，有從事板材貼面的，有開家具配件門市的、有物流快遞的，有攝影藝術的，有加工的、銷售的、倉儲的、物流的、服務的應有盡有。一進入這條街，你才會知道什么叫農民電商王國，什么叫農民電商奇跡。尤其是在傍晚，向物流點送貨的，向外發貨的，車流人流，滾滾向前，單身人擠在里面，行動不是自由的，仿佛一股洪流在這里把人阻滯住了，根本挪不動。我問過東風村老支書王維科這條街是何時籌建的，怎么會想起來建這么一條街呢？他回憶說，當初孫寒幾個人在網上淘寶賣家具時，教會了別人，跟著學的人一下子就火起來了，火越著越大，越燒越旺。我覺得總是收破爛賣破爛也不是個事，那畢竟是個要飯的買賣。我看這淘寶發展起來，比收破爛強多了。就籌劃干脆建個淘寶一條街，甩開膀子讓大家去干吧。這條街就建起來了。老書記這是有眼光的，這條街的建成，對推動互聯網在東風村，在沙集鎮的發展，功不可沒！

這條聞名全國的淘寶一條街的南端，就是沙集鎮電子商務創業園。是由鎮里規劃，農民電商投資建立起來的。我每次從“一條街”到“創業園”，一路總是心潮涌動，思緒翻飛。是的，這里的一切都是農民創造的，他們在行動之初，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理解，直到被敏銳的人，發現了其中巨大的現實社會意義，卻仍然沒有人相信，哪怕就是在他的眼皮底下。那些自以為是的聰明人，相信他們自己過去的老皇歷。他們對所謂電子商務一無所知，甚至是在領導位置上的某些人，其態度也是模糊的。而我感動的是當農民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們的嗅覺是十分靈敏的，他們的行動是非常迅捷的。他們不需要誰來指指點點，他們知道自己該干什么該怎么干。他們不相信那些一套一套空無一物的假話空話套話，他們相信事實，相信創造，相信要有實實在在地改變自己的行動。他們希望全家老老小小十分滿足的笑容，能夠挺起腰板抬起頭來在人前證明自己的生活能力。從來都沒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他們是一頭牛，認準了路，就埋頭干下去。不向別人索取，更不向別人張揚。他們把所有的希望和成功的喜悅，都收藏在一家人的內心深處。他們收獲成功的時候，對付出再多的辛酸、痛苦、屈辱、淚水、尷尬，仿佛都一陣風被卷走了。這淘寶一條街的所有氣象，這創業園里所有激動，都證明了這一切。農民，在這個偉大的時代，爆發出了驚人的創造力和想象力。沒有他們，這條街、這個園會出現嗎？他們是靠自己的智慧和雙手，創造出了這一切的。他們渴望成功，渴望改變，他們不愿意過重復的日子，他們愿意通過自己的努力，換來一片新的屬于他們自己的日月。

我認識楊帆時，他還是沙集鎮鎮長，調整為鎮委書記是后來的事。

初次見到楊帆，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但我知道沙集鎮鎮長叫楊帆。那次是陪同汪向東先生去沙集，時間是2014年秋初的傍晚時分。雖然他是“沙集模式”的總結者，對沙集農民電商創業的推動居功至偉，這一次來卻事先沒有和沙集人打招呼。所以，農民電商并不知道他要來。他也并非是專程來的，是出差去南方某地借機繞道來看看沙集電商的。他坐在車里，看見車窗外“春曉路”的字樣一閃而過，便笑道：“等我回到北京，一定要告訴梁春曉，睢寧沙集，有一條以他名字命名的路！”陪同的人說：“也有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路啊。”汪向東說：“我的就不要了。”陪同人又說：“還有一條馬云大道呢！”汪向東后來還多了一個頭銜：沙集電子商務特色小鎮的特聘鎮長。

車徑直開到了創業園，汪先生看來對這里的環境十分熟悉，邁步就走進了電商的生產車間。創業園的籌建，自然少不了汪向東先生的建議，看他走進寬大的加工廠房，自信而又自豪，仿佛這一排排現代化廠房，他就是這里的主人，是這里的一位農民電商。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他的想象和歡樂。他對農民脫窮致富的夢想，就在這些廠房里開花結果，芬芳四溢。所以，他臉上的表情是最正常不過了，否則他就不是汪向東了，就不是“沙集模式”的總結者了。聽說，他在考察沙集總結“沙集模式”的時候，曾經激動流下了淚水。

汪向東先生意外的出現，立馬引起電商創業園里的一片歡呼，大家紛紛跑過來與他親熱，有握手的，有擁抱的，有在旁邊一直靜靜地笑著的。“汪向東來了！”這消息迅速向外擴散，有人對著手機急切地說：“他現在就在創業園！”

這時走過來一位身材魁梧神情文靜戴著一副眼鏡的小伙子，我以為他可能是一位大學生電商。卻又聽有人對汪先生說：“楊鎮長來了，他早在這兒等你了，可能他知道你今天要來！”話音剛落，這個文靜的小伙子就大步來到汪先生面前，緊緊握住汪先生的雙手，滿臉的恭敬和熱情。我不用問，就知道他是鎮長楊帆了。心想，這么年輕啊，當我走近他和汪先生身邊時，他的目光并不關注我，而是專注于他和汪先生的熱烈交談。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汪先生準備告辭。電商們七嘴八舌說，你不能走啊，誰誰正往這里趕呢，他要見你一面。汪先生說：“來不及了，天已經晚了，下次來再見吧。”車開出了創業園，站在道旁的電商們，依依不舍地向遠去的汽車揮手致意。

說實話，2016年9月12日這一天，直到我精疲力盡，帶著星光回到家，倒在床上，心情沮喪極了。但在早晨準備出發時，我是信心滿滿情緒高漲的。這是我再訪沙集的第一天。按事前約定，我第一個采訪對象就是新任黨委書記楊帆。原來約定是上午10點。當我準備出發時，短信中又改為下午4點。這我能理解，官身不自由。

我向楊書記提出了五項內容采訪要求，全部涉及農民電商。下午4點采訪，如果時間準時，到7點鐘，可進行3個小時，我覺得時間差不多夠用。但從上午10點改到下午4點，我心里就在胡思亂想，他會不會再發生變化呢？

我坐那個渾身發響的農班中巴車，在沙集下車后去楊書記辦公的創業園，步行也得半小時左右。下午3點，距約定的4點還早，我下車后，決定從沙集中心街穿過，邊看看街容，邊去創業園。

果真用了半個小時，到了創業園。手機中楊書記說，他正在鄉下慰問貧困戶，讓我稍等一下，他很快就會回來。鄉鎮書記，當的真不容易。這些工作，他必須親自上前，否則，別人認為是不夠重視。

那就耐心地等吧。對沒有耐性的我，這等于是刑罰。

站在沙集電子創業園的樓頂上向南放眼望去，田野一片開闊，呈現出鄉間古樸的風貌。這片大地是中國農村的組成部分，這片大地上的農民，是中國農民的家庭成員。這片大地放在中國版圖上，微乎其微，但卻不可以忽略不計。這里的農民人均占有的耕地，是以分來計算的。要靠人均幾分地養活一家老小，其境況不用多說，是很艱難的，窘迫的。他們在這小得邁不開大步的幾分地上，種小麥，種玉米，種大豆，種水稻，種一切他們認為可以多產的作物，來滿足一家人那一張張嘴的需要。除此，他們還要想盡辦法養活口，比如雞鴨，比如豬羊，它們也長著一張嘴，也要吃。這些都要從土地中產出來。但在那一小片土地上，又可以生產出多少，才可以滿足人們對糧食的需要？他們窮盡了想法收下的仍是許多無奈。于是，他們自我安慰，就是種的是金子，又能打多少？人們開始從土地之外想出路，找門路。生活，逼迫他們開始思考還有沒有別的生活活路。他們開始做豆腐，開始拐粉生產粉絲，開始做水粉波、山藥糕，總之，他們仍是從土地上生產出來的東西上作文章，讓這些東西變成另外一種形態。他們在摸索中知道，要想叫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被另外的人所接受，他們的理想生活才可以到來。他們在品質上下功夫，把自己手里的產品做到極致，一招鮮，吃遍天，他們信。于是，靠著獨創的工藝和精湛的經營，產品行銷全國各地、東南亞。他們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憑著從土地上伸展出來的敏銳嗅角，在互聯網一出現的時候，搶先抓住機遇，創造出了中國土地上的農民電商奇跡。

曾經，這片土地寄托著左鄰右舍的夢想，記錄著他們的憂傷。不管是春夏秋冬，月圓月缺，風來雨去，他們從未停止過腳步，從未停止過對新生活的希翼。在他們的生活信念中，也有土地一樣的信念。這就是接受多少付出，就會奉獻出多少回報，才會活的真真切切，實實在在，心安理得。他們的手捧著汗水伸向土地，而不是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們在勞動中創造，要靠自己的智慧和勤勞，才能結出自己想要的生活結果。

現在，仲秋時分，這片土地多彩斑斕，這可能是天下最純最美的色彩。涂抹這些絢麗色彩的，既是土地自己，也是農民兄弟。他們同時飽蘸著真誠，用心用力地盡情抒情。也許他們并不十分細膩，但那些色彩確是十分的清朗而又準確。它們就鋪展在那里，有著動人的笑容。它們成功地將人們的希望，變為了現實，真實地擺放在燦爛的陽光之下。

我無數次站在這棟創業園的樓上，眺望過這片土地，思索著這片土地。我在這里，看到了我熟悉的電商身影，過去的，現在的，微笑的，痛苦的，甚至是流淚的。既便他們在這片土地上趴倒了，仍會站起來，拍拍土又唱起柳琴戲：“石榴花開紅似火。”可我想，當他們的腳步，在那片土地上落下來時，究竟是一種什么心情呢？他們會不會想到，很快他們會丟掉鋤頭，摸起了鼠標？會不會想到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的身后會憑空立起了一座電子創業園，而且是為他們入住而籌建的？會不會想到因為他們對生活的傾注，創造了一個中國農民史上的奇跡，而引起了全中國的關注，引起了黨和政府領導人的關注？乃至他們從北京，專程來到這塊叫沙集的蘇北鄉下，看望這里的農民電商？這片深情地土地養育了這方人民，而這方人民又以嶄新的姿勢，回報了這方土地。

這是一片有自己溫度的土地。它的內心與生俱來是熱誠的。與耕耘它的農民的心是一樣的，沒有誰會像農民那樣，如此動情如此準確地感知到土地的溫度。升溫了，他們播種。降溫了，他們收獲。農民是用手足來與土地親熱的，說他們有手足之情，一點也不為過。到了后來，農民就把自己埋在了土里。生離不開它，死也要守著它。這是土地與農民的深情，沒有誰可以把他們分割開來。

土地旁邊是一棟棟新蓋的農民小區。當然，這些和城里人住房毫無二致。我兩年前來采訪的時候，經常來過這里，與一位胥姓管理者見面。胥先生十分好客，從未表現出對我的厭煩。后來，他還向我介紹了一家人的生活情況，讓我對他心生欽佩。而我一走進這座農民小區，感慨就油然升起。假如不是互聯網與農民結合，那么，這一切會在什么時候才可以出現？或者，會不會出現？

那么，是土地上的什么基因，傳遞給了這里的農民們？讓這里的農民堅守著它，又改變了它。

他們原有的一切，都在徹底改變著。

4點，楊書記沒來。

5點，楊書記還是沒來。

6點了，仍然沒見到他的影子。我忍住不打電話催他。

6點半，他急匆匆地回來了，我一陣歡喜。

然而，他剛一進屋，許多人也緊隨著進了屋，看樣子都有緊迫的事等著向他匯報。

在這么多人的面前，楊書記指著一位名叫楊婷婷的女黨委委員說，要說沙集農民電商，從根到稍，她知道骨子。別說骨子，連骨髓她都知道。要不，你先去采訪她，我處理一點事。我說行啊。楊書記又說：“晚上好好拉！”

等我再回到楊帆書記辦公室，他告訴我在小接待室等他一下。我理解為他可能晚上準備接受我的采訪。那就等吧。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我一個人坐在小接待室里，聽到肚子咕咕叫了。我想，怎么吃飯呢？會不會不吃飯就接著采訪呢？沒有人告訴我怎么辦。就這樣又等了約一個小時，才見到來人推門說：“現在正在開班子會，明天有許多事要做。楊書記說，要不你先回去，再找時間吧。”

是一種什么力量，驅使世上每一個人都如此地忙碌？而又產生了一種忙碌的人為另一種忙碌的人而忙碌？另一種忙碌的人為了忙碌，又忽視了因他而忙碌的人？

那些農民電商們和我，也許并不知道，楊帆書記在這個會議上，也許和大家正在制定農民電商發展的新策略和新措施吧！

在沮喪和委屈的情緒中，我回到家躺在床上，心里卻跳出了這樣一行字：東風，沙集，這是一片在忙碌中創造的中國土地。

 

第二章 三劍客

 

說到東風村，不能不提到“三劍客”，沒有“三劍客”的帶動，東風淘寶也不會有今天的波瀾壯闊。

東風村，現在是一個被互聯網改變了的村莊，過去是一個什么樣的村莊？

據村里人傳說，明末清初，這里有一姓白人家，在村頭蓋了一座小小的土地廟，誰家里有人去世了，到廟前舉行“點湯”，祈福平安，安慰逝去的靈魂。村子由此得名“白廟村”。“文革”時期，“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革命的白廟人民革了自己的命，他們堅信斗爭的哲學，其樂無窮，無往而不勝，毫不猶豫地與舊的歷史徹底決裂，為自己的村莊更名為東風村。而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1975年，革命的東風村一分為二，一個叫白廟大隊，一個叫孫莊大隊。上個世紀80年代初，恢復為白廟村和孫莊村。2011年11月，又合為一村。這一合，又合出事來了，叫什么村名呢？叫白廟村，孫莊村的人不同意，叫孫莊村，白廟村人不答應。上級領導有辦法，兩村各取一字，叫白孫村。哪知此后原孫莊村人流年不利，一年中不明不白死了許多人，便認定村名“妨”了孫莊村，必須重改，但又不同意改叫白廟村。叫了白廟村，這孫莊村人不就是像入贅到女方家的男人一樣嗎，不僅沒有了自己的姓，連帶著八輩祖宗的地位也丟掉了。怎么辦？那就重新改回去還叫革命的東風村吧。這個提議兩個村里的人都無話可說，誰會不熱愛不支持革命的東風吹呢？是夜，一道閃電從村莊上空劃過，剎那間天地間亮如白晝。村里人說，這是吉祥之光，預示著東風村從此發達興旺，六畜相安，人丁昌盛，好日子一片光明。

這當然只是一個村莊的傳說和神話，不足采信，也不必抹去。就如同后來有人說，那夜空中的三道閃電，就是農民電商落在東風村的先兆，就是后來的“三劍客”！

東風村總面積僅6平方公里，可耕地4489畝，11個自然莊，13個村民小組，1180戶，4782口村民。我第一次去的這一年——2014年末，據統計，農民電商已發展達612家，網店2000多個，帶動相關產業物流、快遞32家、板材貼面4家、家俱配件1家，就地轉移勞動力2042人，交易額突破10個億，生產銷售的家具在淘寶網上擁有65%的份額。2009年，淘寶村概念剛剛出現，東風村是中國最早的三個淘寶村之一（另外兩個是：浙江省義烏市江東街道青巖劉村和河北省清河縣東高莊）。2014年，東風村接待了300多個參觀考察組團。2015年1月9日，《人民日報》發文，說東風村是《一個被互聯網改變的村莊》。而早在2013年阿里巴巴研究中心發布的年度報告中，東風村更是在全國8個省14個淘寶村中位居榜首，是名符其實的中國淘寶第一村。

時間到了2017年，沙集鎮的農民電商又取得了怎樣的數字呢？全鎮電商網店達到了1.61萬個，快遞物流公司發展到136家。2017年12月8日，在第五屆中國淘寶村高峰論壇上，沙集鎮獲“2017中國淘寶鎮”稱號。而且助推睢寧縣成功獲得了第七屆全國淘寶峰會的舉辦權，睢寧縣委副書記、縣長朱明泉接過峰會舉辦權會旗。在這次峰會上，數字顯示，睢寧縣有51個淘寶村，是江蘇省最大的淘寶村集群，位居2017年全國十大淘寶村集群第6位，也是全國唯一以家具為特色的淘寶集群村。

人們在此時此刻，又一次回想到東風村，想到沙集鎮的電商“三劍客”。

早在2006年，沙集鎮東風村一個叫孫寒、一個叫陳雷、一個叫夏凱，人稱淘寶“三劍客”的年輕人，先后在淘寶網上注冊了網店，嘗試銷售簡約時尚的組合木制家具，獲得成功。這些“賣木條子”的行為引起周圍村民的效仿。到2008年，全鎮電子商務銷售額已達四千萬元，初具規模。

2009年，擋不住的由東風村農民引發的電子商務呈現井噴勢頭，迅速擴張。所在的沙集鎮當年有網店400余個，家具銷售額一億元；

2010年網店數超1000個，銷售額超3億元；

2011年網店數達到1500余個，銷售額超6億元，經由媒介和阿里平臺等外部推動，迅速在國內外產生廣泛影響；

……

阿里研究院在《中國淘寶村研究報告（2014）》中披露：“在淘寶網上搜索關鍵詞‘子母床’，銷量前12個商品中，9個來自于江蘇省徐州市睢寧縣沙集鎮，而根據阿里研究院統計，在2013年10月至2014年9月一年間，睢寧縣出售子母床訂單總額達6.5億，在這個一個特色單品上，當地農民將產品做到了極致。”

此前的2010年9月杭州第七屆全球網商大會上，在全球網商評比中沙集鎮東風村榮獲第一個也是大會唯一一個“最佳網商沃土獎”。

2010年12月18—19日，由中國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阿里巴巴集團主辦的“農村電子商務暨‘沙集模式’高層研究會”在它的原發地睢寧縣召開。

2010年12月，沙集鎮東風村被中國電子商務協會授予”中國電子商務農村創業優秀獎“。

2011年2月22日，由中國社科院信息化研究中心和阿里研究中心聯合主辦的農村電子商務“沙集模式”調研報告發布暨研討會在北京舉行，來自商務部、農業部、工信部、國家信息中心、中國社科院、北京大學、中央財經大學、中國信息經濟學會、中國互聯網協會等機構、院校的官員和專家學者，以及江蘇省睢寧縣和沙集鎮的領導、網商代表一百余人參加了會議，并引起海內外眾多媒體的關注和報道。以東風村為代表的農民網商自發利用淘寶網開展電子商務創業致富的故事傳遍大江南北，點燃了全國各地農村應用電子商務的巨大熱情。

2011年5月，江蘇省推進農村信息化現場會在睢寧召開，沙集鎮被授予省內第一個“江蘇省農村信息化應用示范基地”稱號。

2012年12月，沙集電子商務創業園獲選江蘇省首批“電子商務示范基地”。

2013年11月，沙集鎮東風村獲“中國淘寶村”稱號。

2014年9月，沙集鎮被評為“全國扶貧先進集體”。

沙集和東風受到人民日報、新華社、央視等主流媒體的關注和報道，先后迎來中國社科院、國家行政學院、商務部、工信部、農業部、國家工商總局等“國”字號貴賓。溫家寶總理曾專門作出批示“要注意總結沙集的經驗”；現中央中央常委、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汪洋親自到沙集鎮來考察調研。省委書記羅志軍批示“按總理要求總結沙集經驗，促進專業化、信息化，致富農民”；省長李學勇批示“深入總結沙集經驗，探索并推廣依靠信息化帶動農民致富的有效模式和做法”。石泰峰、黃莉新等省領導以及省發改委、商務廳、經信委等部門主要領導均到沙集調研電子商務發展。2016年秋天，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馬云更是來到東風村，與農民電商面對面的交流，他為沙集鎮的電子商務的蓬勃發展而萬分欣喜。

在政府的引導支持下，網商家具產品從最初的鞋架、書架等簡易木格拼裝家具，發展到板式、實木、鋼木結構，并向服裝、休閑食品、箱包、鞋類、土特產等——從本地產品向外地產品延伸。以2012年為例，11億元的網鎖額中，板式家具占6億元，實木家具占4億元，木工和機械家具配件占7000萬元，11家手機電子配件銷售額占5800萬元，6家服裝、內衣銷售額占500萬元。非家具類產品銷售額所占比例還不高，但長期來看必然呈現擴大趨勢。同時，產品生產水平不斷提升。短短幾年，沙集鎮家具網銷產品的生產能力和設計水平不斷取得突破。產品從最初的簡單仿制家具生產走向自主設計，從土生土長走向品牌創建。目前，有些網商已經具備了一定的自主設計能力，能夠根據消費者的要求，按需設計圖紙，量身定做，滿足全國各地用戶的個性化需求。

現在，沙集電商仍然以網店和商城線上交易為主，線上的銷售比例約占90%，線下交易約占10%。但是，隨著網商的快速增加，網上交易平臺已不再局限于淘寶網和淘寶商城，已經拓展到了天貓、易趣、拍拍、京東商城、亞馬遜等多個交易平臺。同時，沙集家具網鎖產業的快速發展，迅速催生了木材板材供應、物流、木工機械、五金配件等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并帶動了金融、電力、電信服務的大提升。

2011年3月，阿里研究院發布“2016年中國大眾電商創業排行榜”。在大眾電商創業最活躍的50個縣中，睢寧縣名列第21位。這一年電子交易額超過153億元，帶動近20萬人就業。共有電商2.6萬人，網店3.7萬余家。淘寶村集群以15個淘寶鎮、50個淘寶村的數量，位居江蘇省第一位。其中沙集鎮實現17個行政村全覆蓋。全縣400個行政村村級電商服務網點形成了全覆蓋。縣政府與阿里巴巴集團簽訂了“農村淘寶”項目，幫助農村淘寶合伙人實現網絡創業。這一切，標志著這里的農民電子商務登上了一個個嶄新的高地，在祖國大地上空立起了標桿！預計到2017年底，東風村網上銷售家具將達到30億元，沙集鎮將達到80億元，睢寧縣將超過100億元（實際達到了2017年，東風村網銷家具實現了30億元，沙集鎮實現了90億元，而睢寧縣突破了200億元）！

我們來逐一認識“三劍客”。

孫寒

孫寒是“三劍客”的帶頭大哥。

我去采訪孫寒，過程極為不順。簡直有淚奔的感覺！第一次到了他家，他在住地宿遷還未回來。打電話聯系他的人叫我等，那就等吧。有的人為了見一位重要人物，可以蹲等個三天三夜，我為什么就不可以等孫寒一會兒呢？人家可是東風村淘寶第一人啊！總算是在焦急中等到了他。略作介紹后，他說他昨晚的腰岔氣了，手頭還有些業務要急著先處理一下，讓我稍等一會。這一稍等，一個冬日的上午就過去了，看他沒有過來與我交談的意思，尷尬的我就自找臺階提出另外再約時間。

我約的是當天下午，而這天下午我一直沒有等到他。于是，告訴他的員工，明天上午我再來訪他。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之后，昨天見到的那位員工告訴我，孫老板還沒回來，什么時候回來，沒有人知道。這位員工還說，你也不用再問我了，他今天可能不會回來。什么事？什么事他也不用告訴我啊！

第三天我去時，依然沒有見到他本人。

采訪東風村淘寶的發展，孫寒是不能不寫的人物，因為沒有孫寒，也許就沒有今天東風村的淘寶大潮洶涌。如同挖井，他是挖第一銑的人！

我真的很糾結了！因為我還一時無法把握真實中的孫寒。他為什么會這樣呢？干嘛呀？第一人又有什么了不起？沒有孫寒，還可以有別的什么寒，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一個時代的到來，究竟會推出一個或一批時代人物。用得這么冷拒我嗎？

在等待的沮喪中，我再一次瀏覽收集到的有關孫寒的文字：

孫寒出生于1982年，雖然住在東風村，自己也沒干過農活。他只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割麥子割傷了腳，從此就再也沒有下過田。為了補貼家用，孫寒的媽媽在街上擺攤賣布，在后來媒體的解讀中，這成了孫寒的“有商業氛圍”的證據。在南京讀大學時（他實際上一天大學門也沒進過——后來孫寒親口對我說），孫寒夢想過當模特、當演員，滿腦子都是繁華的都市生活。他也的確長得不是一般的英俊。他還真的嘗試做過群眾演員、保安，還在做生意的親戚家幫忙搬酒壇子，可一個月只能賺幾百塊錢，這樣的收入要在大城市生活幾乎是天方夜譚。現實打碎了他的美夢。孫寒回到故鄉睢寧，當上了某移動公司的客服經理，也就是營業員，一個月二千元工資，這在當時的村里是很體面的。可惜因為腦袋太過“靈光”，倒賣公司做促銷活動的手機賺差價，被公司發現后，孫寒被迫辭職（實際上是被開除了）。失業回家整天玩電腦的孫寒成了父母的心病。村里不能上網，為了給電腦裝上寬帶，孫寒天天跑到鎮上電信局，軟磨硬泡了一個禮拜，電信局終于答應給他安裝。在父母看來，家里這臺電腦是孫寒不務正業的鐵證，“每天沒有進賬還要花電費”。但正是這臺電腦，讓孫寒開始接觸互聯網，并找到了創業的機會。

一次，他拿了30張話費充值卡（這是他被辭退時工資報酬）在網上賣，沒想到一夜售罄，這讓他開始對電子商務感興趣，“覺得可以成為生存的手段。”2006年，孫寒正式開了家淘寶店，經營一些小飾品和小掛件，利潤很薄，每月只能掙2000元，“養活自己是可以了。”2007年孫寒結婚了，他感到肩上多了一份家的責任，男子漢的責任。覺得每月2000元的收入要養家有點懸，而且淘寶上已經有一萬多家同類網店，競爭日益激烈，利潤空間越來越小，孫寒開始尋找新的出路。

靈感來得很偶然。2007年的一天，孫寒（同去的還有“三劍客”之一的陳雷）去上海，在看似無意實則有意中，發現某種家具很有創意。在網上查詢后，孫寒發現這種簡約時尚的家具，很受大城市白領的青睞，很有市場，在農村生產制作工藝技術要求不高，成本不高，利潤空間肯定可觀。于是，孫寒在那里買了一套收納架，拿回來照著樣子畫成圖后找木工仿制。孫寒說：“我并不是純粹的仿制，在細節上做了一些改進。比如別人的產品在接口處用螺絲固定，我改成卡扣設計，更實用，更美觀，更容易組裝，比較適合拆開來運輸。”當時，沙集鎮只有一家快遞公司EMS，為了降低成本，孫寒當然與陳雷合作，和EMS簽了一個協議，如果一個月郵費能達到4000元，就可以要求單筆郵費給予優惠。由于樣式時髦，價格便宜，家具在淘寶上大賣。不到一年的時間，孫寒掙了十幾萬元，“比‘北上廣’的白領掙的還要多”。

東風村的村民們發現孫寒家進進出出的貨車越來越多，隱約聽說他在網上賣家具掙了大錢，卻摸不透其中的名堂。沒過多久，住在對門的王樸找上門來。王樸跟孫寒同齡，他兄弟仨和村里大多數人一樣，沒讀幾年書就去干塑料回收再加工的買賣。干塑料挺辛苦的，每天能賺三五十塊錢就不錯了。可住在對門的孫寒就不一樣了，不用出門，只要坐在家上上網，一天就能賺幾百千把塊。這讓王樸很好奇，這生意是怎么個做法？錢是怎么弄到他兜里的？孫寒把開網店的“奧妙”告訴王樸，王樸立刻覺得比干塑料輕松，掙錢又多，于是央求孫寒幫他注冊店鋪，教他開店。注冊——找資料設計——批量生產——拍照傳上網——銷售——用支付寶第三方付款。可王樸那時連打字都不會，只能用“一指禪”（東風村農民淘寶，許多人一開始誰不是“一指禪”？），想用“五指禪”來敲鍵盤，手指不聽話，分不開，合不攏。這就是東風村著名的“一指禪”開網店的來歷。

對于一開始生疏的王樸并不諱言：“第一個生意來的時候，基本都是在跟孫寒通電話，讓他告訴我哪一步該做什么。雖然起步晚，但是我的運氣不錯。”在淘寶上開店不久，正好趕上淘寶做推廣活動，信譽在99%以上的店家可以參加首頁上的商品展示。“剛好我注意到了，就去報名。當時沒有多少人在網上做家具，淘寶就把我放在了首頁的推廣頁面上。”借著這個契機，王樸的淘寶店信譽度和客流量迅速飆升，嘗到了甜頭的王樸在后來淘寶舉辦的推廣活動中幾乎沒有缺席過，“效果很明顯，此后三年我的‘寶貝’在家具類里一直排名在前，不過，淘寶網也看到了推廣的效果，已經針對這些推廣開始收費。”王樸現在已經是東風村數一數二的“家具生產大戶”。在他生產車間的一角，堆滿了當天待發的家具，專門負責給家具打包的工人就有四五個，“多的時候，一天要打幾百個包裹，每月銷售額在60萬元左右。”這些包裹一半通過王樸的淘寶店售出，另一半被批發給村子里沒有開廠的村民。“即便是加班加點，產量還是跟不上。”春節放假期間，壓了一大批單子，為了補上缺額，王樸不得不每天和員工一起加班到很多晚，“工人的工資也漲了一倍，有的一個月可以拿到3600元。”

在王樸之后，越來越多的村民們發現，開網店既不影響種莊稼，又沒有太大的成本投入，紛紛找到孫寒、王樸等人“取經”。“以前不敢做是覺得學電腦很難，后來看王樸都能做，我們覺得自己應該也能做。”王樸把從孫寒那兒學來的方法教給弟弟，弟弟再教給朋友，東風村的網店就這樣快速擴張起來。

“寧可借給你錢，也不傳你手藝。”“幫錢不幫藝。”這是中國農村流傳千年的古訓。這是生意，教會一個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三劍客”有些擔心。孫寒覺得，必須有所動作了。2008年，他把陳雷、夏凱和王樸兄弟約在一起，開了個“保密會議”，五個人簽了協議，承諾“不再發展下線”。實際上，在當時的農村，這種“保密協議”根本沒有任何約束力，根本不會起到什么作用（所有對“保密協議”做出過承諾的人，沒有一個不違反當初的諾言的！）。當他們回到家里，堂弟的表親、舅舅的小姨子之類的親戚、熟人找上門來，該教的還是得教。總不能因為開個網店把親戚都給得罪了吧？根深蒂固的傳統親朋觀念，在這兒發揮了作用，為推動淘寶的裂變擴張立了大功。

農村龐大的親緣關系最終讓這份按了手印的協議不了了之，東風村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推向了“全民淘寶”的局面。

東風村所有網店都和孫寒賣幾乎一模一樣的家具，一開始是從孫寒、王樸等人的工廠里拿貨，有了一定的資金積累后又模仿孫寒在家里辦工廠，生產跟孫寒一樣的產品，連掛在淘寶店里的照片、產品參數和說明都是直接從孫寒的網上“扒”下來的。

進入孫寒的家，院子里堆滿了包裝好的待發的家具，什么五格書櫥，七格書櫥，什么桌子什么椅子，車間里外的工人正在忙碌著。這塊占地六七畝的地方，陪同我去的王君甫說是村里當年特批給他的。他一進院子，有一位年紀稍大的人同他打過招呼后，冷不丁地就問，為什么孫寒入黨的問題老不解決啊？王君甫笑笑說，你急得什么啊，到條件成熟時還用得著你問嗎？那人說，什么叫條件成熟啊，他作了這么大的貢獻，條件還不成熟嗎？我也感納悶，這問話的人是誰？口氣這么有底氣？王君甫悄悄告訴我，這就是孫寒的父親。他說的是關于孫寒入黨的事，他比孫寒還著急。

孫寒的父親對兒子的入黨有著那么強烈的要求。看得出，他覺得兒子能入黨，是上級對他的肯定，是一個家庭的榮耀。

我對孫寒父親產生了興趣。既然孫寒不在，知子莫如父，趁著這個機會，讓他說說兒子不是很好的主意嗎？

52歲的孫寒父親，是一個很精神的男子，手里拿著工具，站在清晨的院子里，一臉的笑容，遮掩不住的一身滿足。美噠噠的。

你能不能給我說說你的兒子啊？

他有什么好說的，不還是以前說的那些事。鋪天蓋地，到處都是！

加工車間里有人探頭探腦向我們張望。

這老孫頭（還能不算個標準老頭），推脫了一會，還是忍不住講了起來：

說真話，這東風這沙集的淘寶，還真是孫寒帶動起來的。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不來看的人，誰也不相信，誰也想象不到。有的人看過了，嘴咋咋的還不相信，不相信也無話可說。眼前擺在那里啊！孫寒是2006年從移動公司回來后開始淘寶的。一開始做的時候，全家人都是反對的，我更不贊成。這電腦上怎么做生意？什么叫互聯網？兒子說我不懂。我說東西怎么發，錢怎么結？何況，他這一臺電腦，還是去問他五爺借的錢買來的。我想，他可能是沒事干，就是圖玩的，聊聊天。聊就聊吧，省得憋出毛病來，比在外頭野跑叫家里放心多了。那時候，我們看玩電腦聊天的，都覺得是不學好的人才干的！可他一連半個月，每天聊天到深更半夜，也不睡。這孩子不會有精神病吧？誰知道他真的賣出東西了，都是些小玩意小百貨之類。2007年陰歷正月13日他結婚了，結婚這一個多月里，他網店也不開了。一個多月后，小兩口出去跑了一圈回來，突然對我說要打家具賣。我又懷疑了，賣家具，那么大的東西，怎么包裝？俺家祖祖輩輩使過家具，從來也沒做過家具。他說我自己設計。于是他自己在墻上打眼，比比劃劃，去找人做些木條子家具，為了幫他，我們一家人也都跟上去了，不是為了掙錢，是為了孩子，總得支持他吧！后來真的就賣出去了。那時他沒有貨源，就連白加黑去找木匠加工。他又沒有多少本錢，就對加工的木匠說，我拿你的貨，賣過以后給錢，人家答應了。干有不到一年，當中也出了許多故事。在東風村，不掙錢的買賣沒人學，一有掙錢的買賣，想學的人都上來了。矛盾也就出來了。他忽然說自己開了個木條廠，自己買來材料自己加工。家具廠也真的很快開起來了，別人看他這么干能掙錢，又都來學去了。他干有兩年，這木條子家具就不再做了，改做板式家具了。做得大了，村里批給了這塊地方支持他，就做成了現在的規模，有20多個工人在這里干活。

也就是正講到這里的時候，孫寒從宿遷回來了。他的父親就不再說了，離開屋子到外面招呼干活人去了。孫寒如前文所說，他以腰岔氣和有業務處理，當時并沒有接受我們的采訪，晾了我！采訪之前就聽人說，天天有人來采訪，有的一天來幾撥，人家還有活要干，都被采訪俗了，怕孫寒不會有時間陪你聊的。結果，他的妻子在一臺電腦前做著客服，他在另一臺電腦前和另一位淘寶人也是后來制造“專利風波”的“攪局人”徐松談著淘寶上的業務。我在一邊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這時，孫寒的母親進來問孫寒：“你的腰是怎么弄閃（岔氣）的？”

“系鞋帶閃的。”孫寒回道。

“我怎么系一百遍鞋帶也沒閃過腰？”

“你系一輩子鞋袋也不會閃腰的！”

……

他媽媽抱著孫子，就不再說什么了。

今天再來的時候，我真在心里計算過，這是我第六次還是第七次來拜訪孫寒了？早上來到他的家，見前幾次來正在施工的新車間，已經堂堂正正挺立在冬日的陽光中了。敞開的車間大門，仿佛是張口大笑的嘴。

車子不在院子里，大概住在宿遷的他們又還未回來，或者又是什么淘寶上的事把他牽扯走了？我立時感到失望。好在很快有人又告訴我說，打過電話了，他正從宿遷往家里趕，一會就到。半個小時后，孫寒的車子在院子里響了起來，這一次見面，我們彼此相視一笑，算是理解了對方。

我說：“今天你無論如何要把時間讓給我了，我都來多少次，記不清了。”

孫寒說：“今天時間都給你，要不然真對不起你了。”

“談什么呢？都說完了，到處寫的都是，說來說去，還是那些東西。”孫寒說。

“那些東西我也看了，有些你老父親也介紹過。我想了解你沒說過的，或別人沒注意過的。比如你的成長，你真實的想法，第一個淘寶人的心理路程。總之，要真的。”我說明了我的想法。

孫寒很安靜地開始了他的敘述。其間，偶爾和我一樣點燃一支煙。煙霧中的他更顯得真實而誠懇。語言是一種讓我十分信任的質地。

我在本村孫莊小學上二年級時就轉學了，轉到縣城城西小學，我爺爺奶奶在縣城上班，為了使我有個好的學習環境，從三年級開始就進城上學了。城西小學現在也是一所很優秀的學校。1997年我考上了睢寧二中，不好意思，初中我上了四年。為什么？蹲級啊！上高中時，我又轉到了徐州一所民辦學校，當時那所民辦學校名氣很大，到那里上學，家里人都有面子。但我在那里只讀了一年，又轉回了本縣李集中學，李集中學教學也是出了名的，可我在李集中學只上了半年，又轉到縣城一所民辦高中讀了。我在這所民辦高中只讀了21天，就因為爬墻頭出來上網，被學校給趕回家了，也算是開除吧。

媒體上說我上過南京林業大學，其實是他們誤解了。實際上一天大學也沒上過，只在林業大學附近租了房子，打過工，當保安，一個月600元錢，也只干了不足3個月，大概是兩個半月吧，當保安是因為我第一個女朋友是在林業大學讀書的。當保安一個月那點錢，租房子加生活費，交女朋友，怎么能支持住？我家庭條件不算很差，但也絕對不是很好的那種。我女朋友家里經濟條件好。但是一個男子漢，怎么會老花女朋友的錢？讓人有吃軟飯的感覺，心里實在受不了！我辭掉了保安，去為人家賣化妝品。我賣化妝品是拎一個包，走在大街上見人就推銷的那種推銷員，干半個月，賣了兩袋化妝品，拿了30元提成，發覺干這個我還是不行。媒體上說我在南京幫人家投資股票，就是炒股，就是發生在這以后，但也不是去幫人炒股。我是去參加一個炒股培訓，在網上應聘的，還需要我自己先投資，我一無錢二無故三無親，哪里有錢投資炒股？這條路又走不通了。

我去了上海，為我的親戚姨舅賣黃酒。姨舅在一個菜市場做黃酒批發，賺廠家的錢。我剛到那里時，住在他家，天天買報紙看，找能去應聘的地方，也沒想幫姨舅，結果我去做了一名群眾演員，一天給80元錢，這個干得最短，一星期。親戚看我無事可做，就說你不如幫我賣黃酒吧，我缺少人力干活。于是，我成姨舅的黃酒搬運工，每天光著膀子，抱著大壇的黃酒上下車，一壇有三四十斤重，裝貨卸貨。這樣一口氣干了10個月，我思想又動搖了，這樣干下去又有什么意義呢？拜拜，干脆回家吧。

我回到東風村，有一個同學建議我說，你不如應聘到縣城移動公司當客戶經理吧，就是業務員。他們要求應聘的條件必須有大專以上文憑，我就想法弄了一張南京林業大學的文憑（這可能就是媒體上報道他是南京林業大學畢業的出處吧！后來聽說，南京林業大學看見了報道，去查找這個叫孫寒的畢業生，怎么查也查不到。他們說，我們也很希望他是我們學校畢業的，可惜的是查不到。），怎么辦的文憑？這個你懂的。我不多說了。通過筆試面試，在2005年初當上了一名移動公司的營業員。剛開始時一個月1000多塊錢，干到后來可以拿到四五千元了，那時有一項業務活動，充360元話費，每月返還10元，贈送一部諾基亞手機，與市場價相比，差價很可觀。我發現了這其中的商機，而且有可操作性，就開始湊錢買手機，買到手再賣到社會上去，便宜出手。我這種不法經營賣有上千部，賺到了一筆小錢。那種營業廳賣的充值卡是100元一張，實際上只用70元可以買到，我又買了大量充值卡，70元買90元賣，買卡的人可以每張節省10元錢。我不但自己這樣做，還教會同事也偷偷的這樣做。沒料到總部發現數據反應異常，被激活后的卡遠在深圳的數量比在徐州的還多，影響不好，而且帶頭人就是我，2005年我就被趕回家了，和在學校里一樣，算是開除回家的吧。回家了我身上還有30張福利充值卡，是結算的工資，我沒有錢花，就希望把它們變現，賣給誰呢？因為我喜歡上網，就在網上試一下，這一試還真沒想到，很快就賣出去了。

而這個時候，我沒有自己的電腦。我想擁有一臺屬于自己的電腦，向家里要錢，父母親都不同意為我買，說我這是不正干，不找工作凈想玩。可經不住我死磨硬泡，一個多星期后，我從五爺那里借了2600元錢，就用這錢買了一臺組裝電腦。充值卡賣完了，手里沒有貨源，賣什么呢？賣手機也沒有渠道了，就想到了代賣義烏的小商品，什么電吹風、剃須刀，賣這些東西也是在網上發現的。這樣每個月有千把塊錢的收入。賣這些小商品來錢太慢，我又開始賣電話燈，裝在電話機上的那種，可以節省自家的電。最多時一天可以賣幾大箱，千把幾百只，只賣有兩個月，電信局起訴生產廠家，產品流向社會，給他們造成了損失，這樣我就沒法賣了。我開始從湖南進些小禮品賣，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這些小禮品需要重新包裝才好快遞。我從超市買來廢棄的紙箱，按照禮品的大小，在家自己疊著包裝盒，交給圓通騎摩托的快遞員發出去。那些快遞員就用魚鱗口袋（塑料紡織袋）裝這些商品。做這個，一個月也可以賺二三千塊錢。

我結婚后兩口子不知干什么？雖然也還賣這些東西，但一個月二三千塊錢不能干什么。我開始想代理賣凈水器，代理費要5萬元，一調查了解，這東西農村不要，城里人買的也少，誰會花5000塊錢買一個這個東西，那時消費水平還低，賣這個不現實，只好放棄了。

我一直對某種家具感興趣。一次和妻子去上海旅游，同行的還有陳雷倆口子。城市的繁華和幻影，并沒有進入我的內心世界，我總想還是該在網上賣些什么？就在這時，商場里的某種家具又一次闖進我的眼簾，我突發奇想，是否自己可以試一試？立即購買了一件收納架樣品，帶回了家。我反復揣摩樣品，按照自己的意思，作了改進，然后自己畫了圖，想找人為我代做，自己不會啊。然而，家里不僅沒有做的材料，連能做出來的木匠也找不到。這里的木匠做的是棺材什么的。我就和陳雷商議辦法，陳雷的勁頭更大，他的經濟條件好，他開影樓，有車，就開車帶我去找木匠，凌城、宿遷、李集、耿車等周邊地區全找了，找有二三十家，幾乎所有的木匠對這不感興趣。有的在電話中說可以試試，我問人家在哪里，人家說在山上，我找到人家里，看他在家里正和親朋喝酒。他說這木條子等我喝過酒了再說。他喝過酒困了，躺在做棺材的木板上睡著了，我一看這不行，還是趕緊另找別人吧？太不靠譜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最終還是在沙集找到了一位木匠，姓王，他答應做看看。他一做還真做出來了，我一看不錯，拍成圖片放到網上，居然很受歡迎，竟然可以獲得百分之百的利潤，我和陳雷同這位木匠協議好，這些產品，只準賣給我們兩人，不準再賣給別人。我用馬自達把產品拉回家，全家人幫忙用砂紙再細打磨一遍，很辛苦，常常全家人一打磨就到深更半夜，可收益可觀，一天能掙三四千元，而且很容易。我們干了三個月，網上出現了好幾家也賣這些家具的，我們驚訝了！去問王木匠是否賣給別人了，他咬死口說沒有沒有。而賣這些家具的都是我的朋友，去問他們，他們也說是從外地拿的貨。我和陳雷不信，就像電影里抓特務似的，半夜里就去跟蹤，在王木匠家門口蹲守。半夜里來人了，去木匠家的院子拉家具，人贓俱在，被我們當場拿下。我們質問他，以后還這樣吧？他們說不了，我們也就罷了。一個村子里的還能怎樣？

我和陳雷一商量說老是這樣也不行啊。陳雷說我們自己干！于是，陳雷第一個在沙集開辦了淘寶家具廠，我第一個在東風村開淘寶家具廠。我花了2萬元買來了簡單的加工機器，買了5萬元材料，共投資了7萬元，把準備作豬圈用的300平方米地方用來建廠房，進廠房矮得只有彎腰才能進去。我對面住的就是好朋友王樸，他做廢舊塑料回收加工生意，我就鼓動他和我一起干，幫他注冊了一個淘寶店，教他怎么操作。生意真的是好，有時整夜整夜地干，全家人誰也閑不下來。我供王樸的貨，也供其他我教會的朋友貨，大家一起來淘寶，來我家拿貨的人天天象趕大集似的，有時為了搶貨，還能在一起打起來。我那時雖然干的很紅火，卻沒有多少余錢，掙的錢都用來還舊帳了，沒法擴大生產規模。為了保證生產用錢，還把老家的房子賣了，籌集生產資金。也說過不教別人的話，實際上怎么也做不到。怎么能夠做得到呢？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實際做的又是一回事了。

孫寒介紹到這里，他的媳婦王瑋接過話說，那時真的很忙啊！

王瑋是一位清秀得體的農村女子。我問孫寒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孫寒吞吞吐吐羞而不說，只是說王瑋和孫寒妹妹是同學，是他妹妹介紹的。我說不錯啊，你妹妹看上她同學，就想法弄家里當嫂子了。可你們誰先看上誰的？

王瑋說我們當時比他家過的好，我和他談時，家里還不同意呢。可我發現他是一支潛力股，就說服父母同意這門親事，理由是孫寒和一般的年輕人不一樣，有想法，有抱負，很前衛，很聰明。我就是這樣和他賭了一把，哈哈。王瑋笑的很開心很知足。那意思是，她賭贏了！

孫寒接著說，從這以后東風村是如何淘寶又是如何做得這么大的，媒體上有宣傳有報道，黨和政府有支持有引導，就不用我介紹了。我說你現在規模怎么樣？他說那棟新蓋的廠房有1000多平方，又花了每年兩萬元租了相連的600平米廠房，加上原有的暫時不緊張了。我問你為什么不進創業園去呢？他說也想進創業園的，可是鎮領導說你目前地方還行，以后還有二期三期，你先讓別人先進去，你以后再進去吧，就沒有進。

東風村在淘寶網上賣出的第一件寶貝收納架，是孫寒、陳雷找王木匠做出來的。我后來終于找到這個王木匠時，王木匠是這樣說的，他們倆都把淘寶技術教會別人了，他們自己就不守承諾，我怎么就不能把家具賣給別人？他說的理直氣壯！

想想，王木匠說的也合乎情理。違規的是孫寒陳雷在先，他在后。頗有“只許他人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味，他怎么會服氣？他賣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我見到王木匠時知道他叫王以勝，54歲的他，看上去的確像個木匠，不像現在年銷售達到近千萬元的淘寶老板。想一下他當年能偷賣家具，如今不當老板就不正常了。

王木匠現在還挺自豪，他說我初中畢業后跟王官集的師傅學了三年木匠，我的手藝在當初周邊二三十里地，是數得著的。王木匠學做的是柜臺貨架子之類，不做農具，他的客戶都是公家人，單位的，如供銷社什么的。孫寒拿的收納架樣子，別人不去鉆研做不出來，我一做就成，沒費什么功夫。我給他們做了不到兩年，一年多吧，一天可以做到1000多米。后來孫寒他們不來拿貨了，可別人仍然來拿貨。2008年夏天，我就在沙集街正兒八經地開辦了自己的家具廠。你孫寒、陳雷能開家具廠，我更能開！鎮黨委書記黃浩支持我，覺得我家地方小了，批給我現在的這片十余畝地，一畝地租金800元。說起來，還應該感謝他。

王以勝抽著煙，坐在沙發上，上身衣服也不扣，笑得很自如，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樣子。我說你是老板了，他說我以前是老板，現在不是，現在老板是我兒子。

王以勝兒子今年28歲，正在電腦前默不作聲地忙碌著。了說他畢業于北京人文學院，學的是工商行政管理專業。他早在讀高中期間，就開始接觸淘寶了，還沒有畢業，在2010年就接手家里這份淘寶產業了，還在北京開了一家門市，2011年畢業后，他的父親就把整個木林森家具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更改為他兒子王偉的名字了。這位精明的農村木匠還有個女兒，畢業于南京醫科大學，現在任教在上海同濟大學，是一名講師。

王以勝說他至今也不會玩電腦。他投資400多萬元的家具廠，現在全是機械化生產了，原有的手藝工具全用不上了，做的都是實木、板式家具，有許多是客戶定制做的。

從王以勝的身上，我想到了這樣幾個原由：

其一，東風村農民為了改變命運，是這樣自我救贖的，求人不如求自己，自己哪兒疼自己知道，所以找到了淘寶這條路，說白了是自己的需要。只要路能通，就可以往前走。

其二，有人總結說農村變革，首先是農民帶頭的變革，農民能吃苦，敢于做，有狠心，有心計——這樣說似乎與樸實背道而馳了。

其三，東風村人一直對貧窮保持著長時間的恐慌感，他們極其害怕管活不管飽的生活。

而淘寶給了他們想要的，并改變了他們的現狀！所以， 淘寶，在這里萌芽、破土、裂變、復制并成為經典。

但，王以勝后來還是失敗了，這話，是我2017年聽到的。去尋找王以勝，終歸沒有找到，不知他失敗的具體原因。

孫寒在臨淘寶一條街的家門口，蓋了他的電商大樓。

我去看孫寒蓋的新的五層電商大樓，他忙得雙腳不著地。無奈，我就退回，站在他的新樓門前，看他的新邦物流和大麥設計幾個字。這時，我發現緊靠他樓旁邊的淘寶村飯店門前，有幾個人在收拾麥子，可是，這些麥子怎么會是紅色的呢？就走過去看個究竟。

麥子的確是紅色的。可它分明就是麥子。

我說，鼓麥才是紅的，但在這里已經絕跡了。你這小麥怎么是紅的？

那位中年大姐說，拌藥了，這是麥種。

哦。我有些尷尬，不像是種地的人了。我說你拌這么多，種多少地啊？

大姐說，一畝地要50斤呢。

我說，按照這個季節，一畝地最多也就20多斤，要不了50斤啊。你一畝下的這么多？

依我的經驗，在陽歷10月5日至15日，這期間播種麥子，下30斤種子就是多了，因密度過大生長期容易造成倒伏。大姐說現在一次性就得下這么多。我問，什么叫一次性？大姐說，機播的，不是撒的。前面是化肥，后面是種子，一次性下去，種子少了不行，有埋深的有埋淺的。哦，原來如此。我說，這麥種要多少錢一斤。大姐說3元。我說那50斤就是150元？大姐說還有化肥、農藥、播種費，種這一畝小麥得三百七八十塊呢。我說到收獲時，還得花錢啊！大姐說打藥一畝地得80元，收割時一畝地得80元，還要鋤草、追肥。算了一下，一畝小麥從種到收，不算人工，也得六七百啊。

我說一畝地收一千斤，一斤賣一塊錢，也落不多少啊。大姐說，一畝地哪能收這么多？小麥也賣不了一塊，最高的才九毛錢一斤，下來時才賣八毛多。

我沒有再問。我知道，這里的農民，有的人均4分耕地。4分耕地，一年純收入會是多少呢？孫寒說可以夠一個人一年吃的嗎？我說吃的夠，那油呢鹽呢穿的呢？小孩上學老人生病呢？蓋房呢？娶妻嫁女呢？紅白喜事呢？錢，從哪里來？你想不窮，你要脫貧，你想過上好日子，僅靠4分地你能做得到嗎？

4分耕地，把你逼向4分耕地之外的另一條生存之路。即便不是電商，也會是別的。東風人沒做電商之前，不是拐粉養豬收破爛嗎？

這是一畝地小麥帶給人們另外的思維出路。

大地該是多么偉大而善良。

孫寒成立了一個“大麥設計工作室”，我問經營得怎么樣？他說馬云都說了，他的大麥設計做得很好。

我說，孫寒，你知道大麥嗎？

我是坐在大麥工作室里問孫寒的，孫寒說，知道。

你見過？

不就是大麥茶那個樣子嗎？

孫寒邊說，邊百度出了大麥茶。那里說可以助消化，治腸胃。

我說是這個樣。可我問的是長在地里的樣子。

孫寒說沒見過。

我說它長的樣子和小麥差不多，就是葉子寬厚些。它要比小麥早熟一個星期左右。麥芒密而長，像維族姑娘的睫毛，在小麥地里是與眾不同、別具風姿。那時人窮，缺吃的，小麥沒下來，大麥就成了就濟窮人的糧食，可以救荒的。只是那麥粒上殼是很難脫掉的，面也有些粘。孫寒說，這上面（百度）說它的面粉不發酵。我說嗯。又想了一下，說，你的大麥工作室是為電商服務的，專注電商，品牌建設，是產品視覺專家。電商腸胃有了問題，你可以來調理，治療電商消化不良。

孫寒說大麥工作室不是這個意思。它取意是大賣。大賣大賣，諧音是大麥。我們都是農民電商的，與大地有關系。大麥生于土地，電商來自土地，我們淘的就是大賣啊。說到這里，孫寒仿佛是靈光一閃，說，這個大麥茶我也可以做。凡是來到大麥設計的，每人獻上一杯大麥茶，然后再奉送上幾包。這也是給自己做宣傳做品牌呀。我們做自己的包裝。說完，他問大麥工作室的幾位員工，這樣行不行？他異口同聲地響應，說怎么不行？孫寒說，看看網上，馬上買大麥！

真是電商“三劍客”帶頭大哥，說干就干。我有意無意問了一句，馬云到你的大麥工作室了嗎？孫寒說到了。

馬云看了怎么說的？

想起來前不久馬云來到了沙集，來到了東風村，就問孫寒。

是我把馬總領到這兒來的，就在這兒。我讓操作員演示給他看了，3D的。馬總說，大麥工作設計做的真不錯。

好了，你就把馬總這番話，張貼在你的大麥設計里，算是馬總為你們代言了，大麥設計真的不錯！

孫寒和幾個伙伴們就開心的笑起來。

10月15日下午，馬云先生到了沙集，來到了東風村。我不在現場，但當天晚上，我先是收到在電視臺工作的女兒發來的馬云在沙集活動的圖片，接著，朋友們把圖片、視頻不斷地發來，網上也是一片馬云在沙集。不同的是，那些環境和人物我都十分熟悉，也就如身臨其境。有朋友問我，你在現場嗎？我說，在。又問見到馬云嗎？我說見到了，和我差不多高。問你采訪他了嗎？我說采訪了，所有活動我都知道。我這是說了假話又不完全是假話。

馬云到沙集的第二個停留的地方，就是孫寒的美怡家家具辦公新大樓和大麥設計工作室。穿著白上衣，一米八六身高的孫寒一直陪伴著馬云，為他引路，十分地顯眼。孫寒事后說，怎么那天就我一個人穿白襯衣啊，一圈全是穿灰色衣服的人。我說這個效果多好啊，電商叢中白衫兒。

我還是沒有忍住，說孫寒，你還是給我說說馬云來你家的情況吧。

孫寒說，怎么對你講呢？一條淘寶大道上擠的都是人，歡迎他，看他，都是自己來的，還下著毛毛小雨。家門口排隊的有二百多米遠，男女老少，人山人海。一齊呼喊：馬總，馬總！擠進這樓里的人，根本擠不動。 馬云上了電梯，被擠到了角落里，是我在他面前，護住護著他，就怕他被擠著。

警察呢？維持秩序的人呢？

一開始還有警察排成人墻，不知多會，警察也被擠沒影了，找不到了。馬總進大麥工作室，到了客服大廳，到了新邦物流現場，市委書記、縣委書記都被包圍在人群中了，根本分不清了。我想和馬總多作一些交流，根本沒法說話。

然后呢？

然后五六分鐘，就退了出來，到了創業園的創客空間。

座談了嗎？不是準備與16位沙集電商代表座談的嗎？

座談不了。只是和大家合了影。那種情況，怎么座談？窗玻璃上，都是一張張擠扁了的臉。

難道你記不住一句和馬總說的話了？

記得。馬總說，沙集人民感謝你。我趕忙回他說，沙集人民感謝淘寶。馬總問我年銷售有多少。我說有6000萬。馬總說，不錯啊。

你的奮斗終究有了這么好的結果，要不，你得花多大代價，馬云會來到你的家啊。

做夢也想不到。這不是花多少代價的問題。沒有這個時代創造的環境，我怎么可能有今天，怎么可能想到馬云會來到睢寧，來到沙集啊，來到東風村啊！

我說，孫寒，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你的未來吧。

不行啊。我還得進城，去國稅局辦些事。

那么今天我來，又采訪不成了？

在車上采訪。我到哪，你到哪。我在哪吃，你在哪吃。總之，你想采訪幾天，就采訪幾天。我一想，也行。就說，可以，走吧。他說，你還得稍等一會，我把事情安排了。

趁這個稍等的時間，我去了他的家具車間。西橫東豎的結構車間里，工人正在操作機器忙碌著，車間堆著更多的就是已經包裝好的家具產品。這些還沒有發出的貨，是不是在等“雙十一”呢？像也不像。在這些電商里，哪天又不是“雙十一”呢？孫寒好像不會為“雙十一”血拼一把的。等我轉出了車間，孫寒說，走吧。我說走，就上了車。一坐進車，我就想起今天早上，我走在春曉路上，他從后面趕上來喊我上車的情景，就問他，你是今天早上趕回來的嗎？他說是的。我問，說說你在北京領的是什么扶貧獎？孫寒說，在北京沒領到獎，參加的是國務院扶貧基金會組織的中國電商扶貧論壇，主要內容講的是如何精準扶貧。我問，是誰推薦你去的啊？孫寒說是論壇組織者直接通知他的，汪向東先生也參加了。來回路費、住宿都是自己出的，我花了二千多。這天是中國扶貧日，早上5點就起來了，吃了幾個包子，坐車到徐州高鐵站，上了高鐵，到了北京又坐地鐵，趕往北京會議中心。我是江蘇唯一的農民電商代表，在論壇上，作了十分鐘的發言。開完這個論壇，晚上6點多，立即又坐火車趕往南京華東飯店，參加全省脫貧攻堅先進典型表彰會。我是徐州市唯一受到表彰的個人。到了南京會議地點已是凌晨2點多了，倒下就睡，睡到8點去開會，然后直接定了返回票。到了徐州，和幾個朋友去聚會，喝了酒。兩天才吃一頓飯，不吃不行了。我說你喝了多少？孫寒說有一斤多。我想這也差不多。想當初他和陳雷，為了創新一款家具，兩個人一夜喝了二斤多白酒，外加還喝出了一地啤酒瓶，這量、一斤多白酒是可以喝下去的，是可信的。孫寒接著說，直到今天早上才回睢寧。說著，他從大信封里拿出了紅紅的獲獎證書，上面寫著：“茲授予孫寒同志全省脫貧攻堅獎（脫貧致富獎）。”頒獎單位是江蘇省扶貧工作領導小組。我看了孫寒遞給我的會議座位表，他被排在第一排。而在全省脫貧致富獎獲獎者的名單中，他排列的就更加靠前了，處于第四位，是獲此獎項的10人中的唯一徐州代表。足見他們創新農民電商，促進農民脫貧致富的成績，是得到充分肯定的。這從省委書記李強作的有關批示中也看得出來：今年10月17日是全國第三個“扶貧日”。要圍繞“減少相對貧困，促進共同富裕”主題，扎實開展好我省相關活動，總結宣傳一批先進典型，凝聚全社會之力，關愛低收入群體，營造扶貧濟困光榮，脫貧致富光榮的良好氛圍。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重點任務在農村、在蘇北，關鍵是提高低收入農戶收入。要貫徹精準扶貧、精準脫貧基本方略，深入實施脫貧致富奔小康工程，健全幫扶對象精準識別和動態調整機制，因村因戶施策，到戶到人幫扶，加快低收入農戶脫貧增收……

這些，孫寒都做到了啊。孫寒在蘇北，孫寒在農村，他所在的“破爛村”東風村，現在已經是聞名全國的電商村、富裕村。來這里看的人，都這么說。孫寒作為電商創業帶頭人，所獲此殊榮，名至實歸，理所應當。

車在向前，我們的談話也在向前。

我突然問孫寒，你們的“三劍客”，我知道陳雷還在奮斗，你們倆是老鐵。那么夏凱呢？聽說他還在做電商，我還聽說他最近準備又結婚了？孫寒聽了一愣，說這個沒聽說過。我也就不再追問他。這是一個十分敏感的話題，畢竟在鄉下，再婚免不了是被別人議論的，人們對此一直保持著好奇心，何況還有一條俗規，閑談莫論人非，尤其是在背后，議論他人是被人認為是不道德的。孫寒就是知道了一些情況，他不說不講，也是他做人的原則，無可非議，我不應該讓他難為情。我轉而問他王木匠呢，他還干不干？孫寒說，聽說不干了。為什么？我有些吃驚。他不是帶著兒子辦家具廠，正做的風生水起嗎？怎么才過了兩年，許多電商做的紅紅火火，一直在擴大規模，如程小寶、邱雨、江永等人，他怎么不干了呢？孫寒仍然守口如瓶，淡淡地說，具體情況不清楚。只是聽陳雷講，他要去揍他。說他背后講陳雷壞話，被陳雷知道了。我“哦”了一聲，心想，這件事陳雷能做的出。可王木匠又為什么要說陳雷的壞話呢？

孫寒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我也只好轉移了話題。我說，你講講你是如何思考電商升級的這件事吧。

孫寒作了如下介紹：

升級有幾個方面。先說產品升級。農民種地，也在不變地改良品種，提高產量品質。做家具道理也一樣，你知道在過去，初級階段吧，那都是模仿來的，照搬照抄，有的甚至是偷來的，如那些圖片什么的。而現在，僅在淘寶大道，一條街上就有30多家搞攝影的，為電商作店鋪藝術設計。這說明了什么？說明我們的產品在不斷創新，有了自己的品牌，說明對我們的產品，需求量在不斷地增加，我們的產業鏈在不斷壯大。過去我們沒有物流，產品要拉到外地去發，現在呢，有了這么多物流企業，馬總來沙集考察，就看了我們沙集人自己創辦的物流，包括我也創辦了新邦物流。車多不礙路，快遞在升級，過去一個星期的送達時間，現在二三天就送到了。顧客對時效要求高了，作為電商要適應。過去，我們買一個螺絲，也要去很多地方找，現在，五金配件做到了家門口，有幾十家。過去購買加工機械，要跑四五個省，現在家門口也能辦得到。過去，我們電商是前店后廠，單打獨斗，家庭作坊，現在是成立公司，做企業，當企業家。不升級也不行，不注冊公司，天貓、京東進不去啊。平臺要求我們必須升級。市場需求在提高，我們做企業也要更加成熟一些，促進向更高的目標發展。實際上沙集的農民電商也是不忘初心，一直在路上。變化是翻天覆地的，突破是一直在進行的。但是我們還是被土地、資金、觀念、認識所困繞著，有些發展中的難題，沒有得到有效及時的破解。現在的沙集電商，不再像過去那樣小富即安，局限于溫飽層面。認識產生思想，思想決定出路。不會超過兩年，沙集的農民電商，將會跨進一個嶄新的階段，會有一個飛躍式的跨越。今年年初到現在，形勢就不一樣，各方面都在快速提升。只要能夠做好生意，就會有人，有了人，人能想到的都會有。

至于觀念的改變，還 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多走出去看，看看先進地方人家是怎么想，怎么干的。比如廣東佛山，比如河北霸州，比如山東寧津。今年我就組織大家出去看過，看全國的桌椅之鄉，看中國的鋼木家具之鄉，看中國家具出口基地。開眼界長思路啊。過去，我們一款產品賣幾年，從2014年開始，我們的產品創新速度加快了，產品更新加快，銷售就加快。我現在以每月500萬保持著很好的勢頭，在運營團隊的操作下，2017年將會突破一個億。

縣政府為了提高我們經宮管理水平，以適應提檔升級的需要，不是一談發展就提缺人才嗎？缺人才我們把自己先培養成人才。組織我們參加南林大大專班學習，報名的不是我一個，而是28個，南林大專門在睢寧開了班，學設計，學管理。實際上，產品創新，必須有先進的觀念作為引導。在學習中，新的觀念就注入到了我們的思維。學與不學，截然不一樣的。

我們在聊得火熱的時候，見大麥設計的員工開始吃午飯了。才覺得時間過的真快。看人家吃午飯，自己的肚子就開始叫。幾位員工看我和老板在說話，也不好意思讓我們。孫寒說，該吃飯了。他打住了話頭，我就問那位女員工，說你們買的是外賣？她說是的，盒飯。

多少錢一份？

我的13元，他的12元。

你的為什么要比他的多一元？

我要的菜和他不一樣。

你要不要，給你要一份？

我跟你老板出去吃了。

孫寒在一邊說，我領你去吃地鍋雞。說完又加了一句，我看我爸在哪，讓他和我們一塊去吃。說完就向老爸的院子里走。我自然跟了上去。孫寒說，新樓還沒有整理好，整理好之后，老爸也要搬到新樓上住了。可一連找了幾個房間，孫寒沒見到他老爸。然后他打電話，對我說，他在湖里砍黃豆了。他對著手機說，你回來吧，陪陳老師一塊去吃地鍋雞。

準備出門，孫寒又想起了什么，說我還有人家送我的螃蟹，帶上去飯店加工吧。門口一位老太太問孫寒，你上哪去吃的？孫寒說去飯店，去吃地鍋雞。老太太問我，你是飯店的？飯店在哪？我笑了，大聲對她說，我不是飯店的。我是孫寒的朋友，他帶我去吃飯。老太太便不再問我。后來才知道，老太太是孫寒的外婆，80多歲了，在這里摘菜洗碗，幫助給家具廠工人做飯。而孫寒小孩的外婆，在宿遷城里，幫助孫寒帶孩子。父子兩代的老岳母，現在都有不同的分工呢。

孫寒趁在等他老爸從湖里砍黃豆回來吃地鍋雞的空，對我說，原來他是沒有地的，地送給別人種了。可是他爸種地種習慣了，想種，又把地要回來了，才有了今天去砍黃豆。我問他，地在哪里？可以開車去接你爸啊？孫寒說，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說你連自家的地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見過你老爸砍的黃豆是什么樣子嗎？他依然回答我說，沒見過，不認得。

孫寒的老爸回來了。他回到家，放下電動車，等他再回到我們身邊時，手里捧著一瓶酒。孫寒說，按規定，中午不準喝酒。他老爸說，喝不喝，先帶上。

今天，大概是不該吃地鍋雞的命！孫寒開著車，找到第一家關門了，找到第二家，關門了。真是奇怪了。孫寒說開車去耿車吃吧。我瞥眼看見路邊有一家驢肉店，就建議說，別找了，就吃驢肉吧。孫寒老爸說，有些身體不好帶病的人是不能吃驢肉的。我說天上龍肉（天上吃龍肉？）地下驢肉，大家都沒病，就在這吃吧。孫寒老爸也不反對，就停車進店了。

孫寒老爸平時做什么呢？孫寒說幫助料理雜事，干些自己能干的活。比如，找人裝車（物流），13米多的車裝一車400元，17米多的車裝一車600元，這些都是由他來做的。孫寒做物流，花了30萬元買了一輛大貨車，又花月工資5000元聘了司機。孫寒說我的物流先發我的貨，一年也為我節省一二百萬。

孫寒老爸說，我今年59歲了，還干得動。原來在街上有一個爿窗簾門市。隨著孫寒的家具廠規模擴大，生產增加，他的門市開不成了，就轉租給了別人，一年可多拿一萬多元租金。我說為什么多拿這么多？他說這幾年在沙集街上，門市的租金都在漲啊。我說這是淘寶淘的。他說那可是，以前沒有這么貴，快趕上縣城了。他又說，孫寒在2008年就在宿遷買房了，當時才2780元平米，現在漲到5000多了。這些，以前做夢你也想不到吧？我說，你可要保持健康，好好的活呀！有這么一個優秀的兒子，你該知足，幸福的多活他十年二十年了。孫寒老爸笑容滿面，很有感觸地說，人呀，要正干。年輕人要能吃苦，要勤勞，不能走歪路。沙集也有干電商沒干好的，不正干啊！干著干著，就干失敗了！我想，他指的是誰呢？

菜上桌了。孫寒老爸說，喝點酒？孫寒說，下午都有事，中午不喝了吧。我左右看看，對他說我可是這兩年認識你老爸，第一次在桌上吃飯呢。我陪他喝一點吧。孫寒打開酒瓶，說我不喝。我說你喝水。那位客服領班說，我也喝水。我說你也喝水。喝著喝著，我說客服領導班，看樣子你老板老爸今天很高興，你就陪他喝一杯吧。我話還沒落音，孫寒老爸就拿起酒瓶，為客服領班倒上了。

孫寒老爸幾杯酒下肚，話題又扯到了兒子孫寒的入黨問題上。看起來，他為兒子入黨的事，心里一直很糾結。我勸他道，別急，這是早早晚晚的事。他現在還擔心你兒子入不了黨嗎？

孫寒說，無論是他決定蓋辦公大樓，還是投資做新邦物流和大麥設計，全家人沒有一個人反對的。他享有充分的自由和信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他創業也好，創新也好，從沒有后顧之憂。

那么，“三劍客”帶頭老大如此得山得水，那么另一個陳雷呢？他目前如何？

陳雷

這天下的人三六九等。有很多人一生就認命，認定人的命由天定，胡思亂想沒有用。這話說多了，就把自己的一生交了浮云。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一樣，還有一種人，心里時刻揣著夢想和欲望。那個誰說的，欲望是創造世界的原動力。他們不相信命，相信生命可以創造！有了動力就任性。欲望在心里嘭嘭一跳，就生出了不到黃河不死心，不到長城非好漢的性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孫寒和陳雷同庚，一見面就說生意上的事兒，天長日久，自然是最鐵的朋友。

陳雷不是東風村人，但他與東風村脫離不了干系。陳雷是沙集仝圩陳莊人，生于1982年。世代的農民家庭給了他質樸、勤勞、陽光、耐勞。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激勵了他的欲望，激活了他的思維。他不甘于平靜隨遇而安的生活，他不愿意一生碌碌無為無所事事。他總想依靠自己的努力，過一種與“農民”不一樣的生活。

1986年，小陳雷上學了，上的是本村小學，這所學校只開設一到三年級。四年級要轉到沙集小學。生性調皮的陳雷喜歡習武，帶一莊的小孩去“練武”，練成了拳打天下！“拳打南山斑斕虎，腳踢東海浪里龍！”多么威武英雄！這和阿里馬云小時候差不多，想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挺身而出，捍衛自己和朋友的尊嚴，當一名草根英雄！這讓學校和老師們很操心。與家長交流幾次，仍不見陳雷有什么改變。喜歡“練武”的陳雷家庭，雖說是農民，又有一個“商業氣息”的環境。一到農閑時，全家人上陣，以做雨具補貼生活。所謂的雨具，就是醬缸蓋子，用竹篾子編成尖頂，罩在醬缸上防雨的罩子。當然也編織一些農家生活用具，比如席棚子（類似草帽）、席簍子什么的。村里成立了竹編廠，陳雷的父親就任這個竹編廠的廠長，后又當了沙集商業總店的店長，直到退下來還在沙集街上開賣雜貨的小門市。陳雷從小就懂得了這叫做生意，做生意是可以生錢的。生意生意，沒有生意，是不能生錢的，生了意就可以生出錢來。生意有路人無路，這是東風人對生活的透徹，激勵要懂得上進，要想點子動腦子找門路過上好日子，即用人的智慧創造財富，創造未來。

陳雷的初中從沙集鎮中上到睢寧縣二中，1997年，他初中畢業了，成績不是太好的他，在三爺爺的幫助下，居然上了徐州市農業干部學校，學的是農業管理。陳雷會安心上學，將來在農業管理上作出一番成就么？在別人身上也許會，在他身上恐怕未必！他壓根就沒想過去做什么農業管理。他對農業生產沒有絲毫感情，甚至從心理上產生拒絕。他從來沒有設想過在土地上播種他的理想。上學第一年，他就跑到上海進來了一批運動鞋，利用同學、朋友關系，到徐州大中專學校推銷他的鞋，每所學校選擇一名代理，開始做起了自己的生意。問他為什么這樣做？為什么不好好學習，不珍惜眼前的學習機會？他說家里每月只給我一百塊錢生活費，這夠我生活的嗎？我能不想辦法克服嗎？我不克服，農村的家一人種那幾分地，上哪弄錢供我上學？上出來學，在那幾分地上又能干出什么輝煌的驚天動地的事業？農業管理，有什么能叫我管理的？不上一天學，想管我也管的了。人老幾輩子種地的，有幾個上過這樣學校才去種地的？不也種的好好的嗎？種地？我一看就會，還用得著在這里下功夫學？我才不相信這里教的鬼話！這項生意，讓陳雷一個月有了二三千元的收入。在那個時代，一名剛剛就讀農干校不到一年的學生，依靠自己的生意經和努力，一個月有這么多的收入，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

也許是學校發現了陳雷的“活動”能力，也許是陳雷又有了新的想法。這一年暑期招生，陳雷把學校在睢寧招生的任務包攬了下來。學校規定，招生任務是150名學生，每招來一名學生，給予100元的補助。陳雷一計算，150名就是15000塊，一個暑期掙15000塊，這個誘惑比賣鞋要大得多。他開始用心籌劃。在放假之前，陳雷帶兩名同學，給全校每個班去上招生宣傳課，每堂課講50分鐘，主題是：作為農村的學子，是上大學好，還是上農業中專好！從每一個細節開始分析，從生活細節開始分析，從農村現狀開始分析，從農村家庭開始分析。讓同學們不得不認為陳雷講的實在，有道理。奇怪，自己不愛學的東西，竟然有理有據，說服別人來學來愛來學！陳雷講完就發招生單子，請同學們填好有關資料，保持與他的聯系。結果，這150人的招生任務順利完成。他把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通過自己的方式，叫另外的人相信了！只是學校承諾的15000元補助費，只給了他2000元就不了了之了，陳雷也不再去問學校索要了，誰叫自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呢？但他證明了自己，一樣有成就感。產生的那一份自信，是金錢無法換來的。

第二年，陳雷又發現了新的商機——徐州市的夜市。夜市這么紅火，有這么多的人對夜市充滿喜愛。假如我能利用好……試一試吧！他先是在市里醫院附近租了一個攤位，賣燒烤。他發現當時夜市上賣燒烤的非常少，而且徐州人對燒烤有著濃濃的感情。他取了個很大氣又響亮的名字叫東方燒烤。因為他的學校就在徐州市東郊。學校里沒有教的專業和學問，陳雷在市場上一學就會，一見就明白。他買來幾張小桌子，幾十張小馬扎，一叫上兩位同學，就開張了。這東西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好吃就好。許是年輕人的行動更容易吸引顧客，一個晚上可掙三四百元，最高峰時他從銅牛勞力市場上雇五六個人為他打工，他當上了一個學生老板 。這樣他一直干到畢業。

畢業后，他一不找對象，二不找工作。那時的女孩，并不青睞陳雷這樣的屌絲。他所學的專業，又上哪去找工作？回家去種那幾分土地嗎？這對他來說根本不可能。陳雷崇拜他的哥哥，哥哥是搞游泳的，在徐州體校當老師，曾在全省比賽中拿過很好的名次，在徐州的人脈關系比陳雷厲害得多。哥哥說你畢業了，別賣燒烤了，你去學廚藝吧！就安排陳雷去學廚藝。哥哥為他選擇的師傅非同一般，是徐州著名廚藝大師胡德榮的得意徒弟吳昌林先生。僅憑這個背景關系，加上他自己的特質，學藝到手，吃碗上等好飯，絕對沒問題。他師傅直接把他送到一家東渡大酒店，從做涼盤開始學起，每個月還有50元錢的學徒補貼。他每天凌晨4點騎自行車去市場買菜，一干一整天，夜里12點回到住地。堅持了一年，他覺得他不能這樣過。他曾給自己的一個承諾，這就是干出一點自己想干的事業來。為了這個承諾，他離開了酒店，踏上了南下廣東的路途。他先去看了幾家模具工廠，看看有沒有適合他尋找的商機，結果發現沒有。可他發現了另一個商機，來廣州打工的人很多，何不開一家服裝店呢，專門為這些農民工服務。開店不久，家里開始呼喚他了，他不在父母身邊，哥不在父母身邊，姐不在父母身邊，父母不放心，立令他回來。父母命不可違。2001年，陳雷從廣東回到了父母身邊，同時他把自己的服裝店開到了沙集街上。他把這個小店看成是自己的一個過渡。他在尋找更好的賺錢方式。一年可賺四五萬元的服裝店，距離他的理想還是太遠了。他看中了婚紗攝影與錄相，這個不斷涌出新奇想法的陳雷！想的都是家人和朋友所不想的。他認為這個肯定比賣服裝能掙到錢，更因為他喜歡，新鮮又刺激。他以為這個很簡單，可是一插手自己干，才知道并非如此，這需要技術。既然需要，就要老實討教。他向別人求教，自己再一點一點摸索體會，他一共拍完了70多卷膠卷，才算剛踏進門檻。這在傳統的攝影學習中，他一開始是用了力的。堅持向書本學，向行家學，他到徐州絕色攝影中心，做人家的攝影助理，干些打光位的雜活。他去北京黑光、去杭州新天地攝影學習。漸漸地，他感覺到心里有了些把握了，自己可以擴大店面了，于是由一間門市改為兩間門市，人手開始不夠用了，生意開始排隊了，他要招聘人才來加盟。就招來了畢業于徐州彩妝學校的專業化妝師，安徽淮北人張彩虹。同張彩虹一起被陳雷招聘過來的還有另一位女同學。就在他們共同打造未來攝影新天地時候，陳雷和張彩虹相愛了。事業加緣份。2004年，他們舉行了甜蜜的婚禮，一年之后，兒子也來到了世上。

陳雷連自己也不知道，互聯網悄悄接近了他，很快要把他網得牢牢實實的了。

一天，孫寒來找陳雷玩，陳雷告訴孫寒，他的影樓要改數碼的了。他姐姐還送了他一臺春蘭牌電腦，在鎮上第一個裝上了家庭寬帶，可以上網呢。孫寒說，你可以在網上學攝影，還可以在網上買東西賣東西。陳雷不信，認為不可能。孫寒說，你可以試試看，你一試就知道是可以的了。

陳雷確是個聰明人。來陳雷這拍婚紗照的新人，幾乎沒有不打算買新婚家具的，而新床是必備之物。陳雷知道縣城大觀園老孫家賣家具，有各種各樣的床，就向前來拍婚紗的新人推薦這些新床，然后從老孫那里拿貨賣給他們。陳雷批發過來七八百一張，而要以一二千元的價格賣出去，利潤是可觀的。陳雷賣床是作為攝影副業來干的，用他的話說，差價太低他就不干了！這又引起了孫寒的興趣，網上是否可以賣家具呢？兩人一探討，立馬來了精神！

陳雷夫妻和孫寒夫妻，兩對少年夫妻共同約定出去轉轉，他們給家里人說去上海旅游，實質上是要借機去看看外面世界那些時尚的家具當中，到底有木有他們相中的！

大上海的燈紅酒綠沒能讓這兩對小夫妻盲目陶醉，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家居市場。他們想看一看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城里人，是如何選擇家具的？他們的興趣愛好是放在哪一個審美點上？可是，上海的家居市場太多了，看了幾家，看得眼花瞭亂。家具的品種，家具的風格，家具的樣式讓他們興奮，更讓他們茫然。他們心里明白，那一件件美侖美奐的家具僅靠著農村土木匠打棺材的手藝，打死他也做不出來的！

就在孫寒、陳雷感到山窮水復疑無路的時候，竟來了個柳暗花明又一村。

徐匯區漕溪路——上海某家居商場。

他們陶醉在這些簡約的、可以自行組裝的家居世界里。

自行組裝，他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簡約，相對易得。

孫寒陳雷感到有一片祥云從他們身邊飄過。奇怪，在這個大都市的繁華所在，哪里來的祥云呢？他們再去仔細尋它，又瞧不見了。他們互相望望，知道是心里想的。

最后，他們反復比較，買回一個樣品收納架。這是個木條子做的格式，他們認為只要改造一下可以仿制出來。帶著家具淘寶的夢想，他們回到了東風村。

回到家，陳雷發揮自己的優勢，把收納架拍了照片，先去選擇材料，再去尋找木匠，畢竟他們誰也不是木匠。木材市場好找，能做好家具的木匠就不好尋找了。

陳雷開著他的比亞迪，帶著孫寒，滿世界地轉，幾天下來，連續找了二十多家木匠，沒有人去真正理睬他們。有一位木匠看了看，說可以做一個試試，結果他在家用刀刻了十多天，陳雷看了仍然不標準。而且開價200元一個。陳雷說我買回來才花了98元。陳雷找到了他母親的一位親戚王木匠，他答應可以做，卻在打眼時又不會了，陳雷和孫寒又幫他想辦法，把四個鋸片弄在一起，終于打眼成功。可是王木匠又擔心這兩個熊孩子來弄這事，不可靠，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又遲疑起來。陳雷說，我的影樓，會少你這點錢嗎？不會讓你空做的。王木匠做的第一款家具是用杉木的木格收納架子，的確很粗糙，陳雷和孫寒在影樓里，買來砂紙手工打磨，看看可以上網賣了，就傳上去試試。一上去就引起了顧客的注意，第一件寶貝以100元價格賣出去了，而他們用去的成本是59元。出師得利，僅半個月后，起量了！

發貨又成為了大問題。找郵政，太貴了，郵政員騎摩托來收，還要送到宿遷發貨，對他們興趣也不大。還開價說，如果一年你們可以為我們創造8000元收入，他們每天都來，簽定好合同，他們可以接這些生意。簽合同就簽吧，陳雷以影樓的名義，把合同簽了。令郵政物流想不到的是，合同簽定第一個月，郵政物流就收入了一萬多元的運費，遠遠超過了他們一年才8000元的理想目標！郵政局業務人員那個高興啊，立即安排在縣城一家最好的酒家宴請陳雷、孫寒，點的是最好的菜，喝的是最好的酒，陳雷說，他記得那圓酒壇子上刻有龍的圖案。龍的圖案啊，中國特色！

孫寒、陳雷的淘寶店從小禮品網銷到家具網銷來了個華麗轉身，轉型升級成功了！在東風，在沙集，在農民淘寶史上，這絕對不是件小事情！后來所有的輝煌爆發，全部的源頭就來自這里！

忘不了，這些木格式家具，從一格到25格，全是他們倆的心血和汗水。他們記得在設計25格家具時，一邊在圖紙上畫，一邊琢磨著款式。從天黑時開始，到天亮時結束，一夜下來，他倆興奮地喝了二斤白酒，還外加了許多啤酒。陳雷一激動，一掌下去，把喝酒的小桌子給劈了！

決定不從王木匠那里拿貨后，2007年9月1日，陳雷在沙集鎮辦起了第一個專門為淘寶服務的家具廠。

兩個月后，孫寒在東風村第一個建起了同樣的家具廠。

這哥兒倆開啟了新的一頁。在沙集草根淘民中具有里程碑式的重大意義！

陳雷在帶動沙集街，孫寒在帶動著東風村。成為了后來汪向東先生總結提煉的“沙集模式”第一人！是東風村淘寶的創始者和發起者！

家具賣的好，款式在延伸，新思維在打開，新東西在出現。從2008年開始，東風村農民淘寶網店一個教一個，一家傳一家，越開越多，都從他們那拿貨，哥倆的家具廠就供不應求了。于是，有的農民電商，也開始自己開辦家具廠。從這個時候開始，家具生產的農戶也越來越多，前店后廠，家具生產也從木條向板式發展，向實木發展。

淘寶的發展，帶動了快遞物流業涌進了東風村。這是一個不錯的商機。陳雷決定再淘一下物流。他一口氣接了申通、鑫飛鴻和長發三個快遞物流公司，并在縣城也設了點，真想一口吃成個大胖子。并鼓勵朋友買昌河車為他拉貨，送宿遷拼車。影樓、淘寶、家具廠、物流，他的戰線拉的太長，堅持了一年半，做物流賠了二三十萬，他只好收手了。他現在還說，如果再堅持半年，就會度過難關，發展到今天，規模就相當可觀了。但他已經沒有力量堅持下來了。送件、收件、客服、司機、售后服務，他打理不過來。他選擇了以三萬元一個轉讓費放棄快遞物流，而去保影樓。邊開影樓邊淘寶，2009年他花了幾萬元正式在天貓商城注冊了網店。他以不斷創新的寶貝不斷地增加走量。2010年，為了他的淘寶夢，他來到河南商丘，花了3萬元學費，向老藝人學習鐵藝，他要把淘寶家具由木條——板式——實木向鋼木結構發展，以適應顧客的要求。他開始啟動鋼木家具的加工，并請來一位親戚，做為最可信賴的人幫助打理。生意像預料的那樣好。可意料之外的事也出現了，他的親戚帶走了他的技術、管理和業務顧客，棄他而去，獨立山頭自主干了。而由于親戚的背棄，當地鋼木家具廠在極短的時間里，又冒出來幾十家。

第一個做板式的人，第一個做實木的人，第一個做鋼木的人，第一個當地人做快遞物流的人，與孫寒一起開淘店的一個叫陳雷的人，此時資金鏈斷了，2013年他的經營墜到了低谷。

他清楚的記得，淘寶草創之初，那是多么喜人的局面，多么意氣風發的氣象。就像一陣春風吹來，萬物竟發。他回憶起2010年，受阿里巴巴邀請，他在杭州領獎時的情景。阿里巴巴在杭州西湖開淘寶論劍，四五千人在杭州大禮堂里，他作為東風的沙集的睢寧的唯一代表，上臺去領取大會頒發的唯一電子網商沃土獎，是何等令人榮幸和自豪！當汪向東先生的《“沙集模式”調研報告》，在國內外引起強烈反響。新一輪國內外媒體再次把鏡頭聚集在東風，聚集在沙集，前來一探究竟，這個神奇地方的農民是如何創造出互聯網時代的神奇的？陳雷記得，德國電視臺找他拍電視新聞時，主題就是一個中國農民是如何創業的。但他不知道，最早來東風村采訪的媒體，與夏凱的運作是有著密切關系的。

他不能就此倒下，在人生的創業中，互聯網曾給他帶來新的體驗，從哪里跌倒從哪里爬起，他還要從做互聯網做起。

他經過慎重選擇，2014年6月把自己的目標定在了電子商務發展還處于起步階段的凌城鎮。他的行動立即得到了地方黨委政府的支持，不僅解決了他的家具生產用地，而且立即成立了由陳雷任會長的電子網商協會，僅僅經過半年時間，他就帶動起100余家網商一起來淘寶。而他自己的家具廠也日益紅火，增加了水性漆新家具，與南方一家廠商洽談年供應2000萬家具的生產合同，他斷裂的互聯網又在互聯網中起死回生！

陳雷說，我現在除了專心發展電商之外，還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我給陳雷打電話，約他與我見面。他回我，2016年的雙“十一”之前，他太忙了。

以此為開端，我準備要去采訪的農民電商，無一例外地婉言謝絕了我的采訪要求。

天，是個半陰天。太陽躲在薄云里，猶抱琵琶，欲迎還拒。又像是躲貓貓，時隱時現。立冬后的日子，依然遺留著秋的氣息。所有的樹，都變換了色彩。

我呆呆地看云中的太陽，不知何去何從。

一只計劃中的船，被雙“十一”擱淺了。

誰想起來的雙“十一”？整個的太瘋狂！

雙“十一”上午，我給程小寶打電話，問他報個好消息。他說已經銷售400萬元，估計到了晚上，在600萬至800萬之間。第二天看他發出的微信， 他銷售了818萬。

問邱雨，他說沒參加，因為沒有貨備。

問江勇，他說沒參加，沒有這么多的貨要賣。

問劉興利，他不接電話。

……

雙“十一”過后，按照約定，陳雷開車來接我。他和沙集許多年輕的電商一樣，晚上住在城里，白天去他們的家具廠。陳雷和孫寒同一時間買的商品住房，我弄不明白，孫寒選擇了宿遷市，而陳雷選擇了睢寧縣城。他們倆可是形成“三劍客”的鐵哥們啊，有過患難之交，為什么不選擇在一起呢？

車里無人，就我們倆個。我感到有些詫異，就問他，你夫人和孩子呢？他咧嘴一笑，說她不回去，她在縣里專職帶孩子上學，順便打理她的全腦開發培訓。我便明白了，他們各做各的事業，互不干擾，互不影響。便問，今天能見到她嗎？陳雷說，咱先去凌城看我的家具廠，然后去沙集，看看我父母、水性漆和家具訂制車間，然后回到縣城，晚上一起吃個飯，再看她的培訓學校。

這種安排很科學。我改口問他，你今年的“雙十一”情況如何？

我賣了200多萬。

聽程小寶說他賣了818萬啊。比你多多了。

還有比他賣的還多的，1000多萬。

有嗎？

有。大戶有。有的干的比程小寶還大，但他們不說。默默地干，外頭沒有幾個人知道，可是我們大戶之間心里都有數。

200多萬，你的貨都發出去了？

全部發完了。

程小寶也發完了嗎？

發完了。

不是說備貨不足的嗎？

有了定單，做起來還不快嗎？

進了陳雷家具廠的大門，兩年前的記憶之門忽然被打開，一切都沒有改變，東邊是家具加工車間，西邊是一大片空地。低洼的空地是一片剛收過的稻地，地面上還有積水，在那里閑著。奇怪的是，兩年前的車間門前的那些衰敗的枯草，還亂糟糟長長短短的長在那里，可以想見在春夏秋里，它們十分茂盛的樣子。從北向南，長長的一溜。陳雷為什么不清理它們，清理出來栽樹種花，美化環境，該多么漂亮！他為什么不做？是沒有時間嗎，還是根本就不想？他不是說他喜歡藝術的嗎？喜歡藝術大概都是與發現美有關系的，他難道沒有發現？也許，他認為這些長在家具車間門前的野草，就是一種天生的自然美？而我都認為它長的沒有條理性。

陳雷把我領進了他的辦公室。門外掛著凌城鎮電子商務協會的大牌子，里邊分為里外兩間。外間的人正在電腦前工作，估計應該是作客服的。后來問陳雷是不是的，他說是的。我又問為什么不放在八里他的蘇北電商運營中心一起？他說放在這里一小部分，為了是客戶如果提出售后問題，處理起來方便。所以離車間很近——我問，他說是的。

里間顯然就是陳雷的辦公室，很簡陋，立式空調也沒有打開，陳雷沒顯示出冷，我也就把冷字憋在心里沒說。剛一坐下來，陳雷說，今天縣里發生了一件大事，和電商有關，你知道嗎？我嚇了一跳，忙問什么事？陳雷說從今天起，全縣快遞停收5天。誰說的？陳雷把他的手機遞給我，說你看。我一看，原來是全縣快遞協會的通知，果真是停收5天。我問為什么？陳雷說，“雙十一”快遞要提價，政府不讓提，他們就停收了。這不是威脅政府對著干嗎？旁邊叫李浩的年輕小伙子說，政府不讓快遞提價是對的，保護大多數群眾利益。

這件事是陳雷的閑話，似乎與我來的目的搭不上邊。可又一想，如果不是電商如此神速的發展，哪里會出現一個什么快遞協會？哪里會有什么停收5天？發展是令人高興的，發展中出現的大大小小問題，又是讓人想象不到的。比如這個快遞要在全縣罷工。當初，怕連他們自己也不會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把大家組織起來，組成一股可以向政府討價還價的力量，組成向社會作出表達自己的力量。他們以前不會想象得到。

我不想再去關注快遞的事，我只想關心陳雷這兩年在做什么。

陳雷說，我到凌城，在政府的支持與引導下，首先成立了電商協會，目的是促進地方電商發展。成立時也就四五十家，現在呢，有200多家了。快不快？2013年前，整個凌城電商年銷售也只是以千萬元計算，現在以億來計算了，會許有十個億了吧。當初我老爸說，既然你在沙集沒有足夠的地方發展，那就回凌城老家找地方吧，還能帶動其他父老鄉親。我先找的是副鎮長陸明，他分管工業，又是我的老同學，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他給我找的這塊地方，大約有15畝地，是一個棄用的廠房。我接手后光裝修就花了30萬元，從沙集過來，又損失了十多萬，許多東西拿過來不能用了。搬了一個廠，花費四五十萬。現在凌城做家具的電商，大概相當于2008年沙集的水平。

如果再給凌城幾年時間，會趕上沙集現在規模水平嗎？

陳雷笑了，說這個不好說。

你現在做的是什么？

依然是板式家具，又加上了實木訂制，在京東開了自營店，批量生產，發京東倉庫，全國各地供貨。開始用水性漆替代油性漆，這個環保、無害、健康，國家提倡，屬于升級換代的選擇。目前我水性漆客戶有100多戶。喜歡水性漆家具的大多都是年輕人，他們認為不能要錢不要命，健康家具是他們的首選。

你現在年銷售有多少？

3000多萬吧。

下一步呢？

下一步將以訂制家具為主。投入了一條150萬元的流水線作業。僅設計軟件就花了13萬元，和實體店相結合，由專門團隊來打造，從3D效果圖設計、生產、上門安裝算是一條龍服務到家吧。到目前，本土這種品牌也僅此我一家吧。將在宿遷和睢寧縣城開設“意特美”全屋訂制實體店，在全國范圍內招加盟商，參加各種大型家具展銷會。我對我的產品有充分信心。你比如，我的板式家具，用的是一家全國著名品牌板材，這也是在全縣我第一個采用的。它的質量標準是國家級EO級別板材。現在，也有電商認識到了使用這種板材的好處了。

我又一次想到，這個陳雷，在電商中或許有詩人氣質。你看他開創的那些個第一：木格式到板式到鋼木結構再到訂制，又做過婚紗影樓、物流快遞、引進水性漆、使用品牌板板，現在又籌辦了蘇北電商培訓中心，標明是淘寶培訓、網店運營、美工設計、攝影培訓、客服培訓，目標就是讓更多的人實現創業夢。他說他開電商培訓中心，因為他有資本。對于電商，他很江湖，且是睢寧電商資深創始人，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學員可邊開店邊學，一期學不會，免費繼續再學。還可由200多家家具廠，向學員提供高性價比的貨源。且初、中、高級班的特聘講師，打造了極為系統實用的教學方案。陳雷說，不怕睢寧電商學，越多對大家發展越有利！

在陳雷不開空調的辦公室里，真是越做越冷。 凍得我不得不說，我要出去暖和一下。哪知出了屋就更冷了。我走進陳雷的家具加工車間，看工人們正在各忙各的活，沒有誰特意看我一眼。我問陳雷，你西邊的空地為什么不蓋廠房，還在沙集租用你的訂制車間？陳雷說還沒有同鎮政府協商好。這塊地方如果要買下來，大約得15萬元一畝。如果能買下來，我早就蓋了，也會下功夫整理好了。現在，我在等時機，等最好的時機，我目前可以做得下去，也不是十分太著急。

轉了一大圈，陳雷說太冷了，我們還是回屋里去暖和吧。

陳雷設在八里的蘇北電商運營培訓中心，和他在凌城家具廠的環境，截然不一樣。從里到外整潔溫馨，走廊和工作間的墻壁上，懸掛的都是勵志的標語牌，比如：服務、感恩、責任、微笑、效率、敬業、行動、目標、第一、團隊、拼搏、誠信、溝通等等字樣。一盆一盆的綠蘿，長得水靈活鮮，那些葉子像展翅的綠蝴蝶，欲飛而未飛。員工們在各自的房間里，忙著自己的工作。我等陳雷好半天了，他才風塵仆仆地回來，一邊向我道歉，一邊拿出一沓表格，說我忙著弄這些表格，很麻煩。我問是什么表格？他說是為電商們申請網絡零售企業補助表。我問這個還有補助？他說上面財政給的。申請成功，每戶可拿20萬元。我驚訝了，便說，白給的？他回我說當然了。

為什么要你去辦？

我是凌城的電商協會會長，我不去辦，叫誰去辦？

不耽誤你的事吧？

為大家服務，耽誤也就耽誤了。總不能讓他們一家家去跑吧，還不如我一個人為他們辦了。

他這個會長當的還是挺負責任的，名副其實。他干的挺愉快。我說，去看看你夫人的腦思維全腦開發中心？他說走，現在就去。

陳雷的夫人張彩紅，一個很農村姑娘起的名字。她辦的全腦開發中心在縣城。車到樓下時，陳雷給他夫人打電話，說本家哥哥來了，他要看看你的開發中心，你下來開門。

在這之前，陳雷告訴我說，他的夫人是初中文化，通過自學，現在已經是自學大專水平了。招聘她為影樓員工時，她是一名化妝師。她一直堅持自學，一直堅持進步，一直在努力向上。直至張彩紅出現在我的面前，見她高挑且時尚，穿著可體而頗具風度，完全看不出她原是初中畢業的農村女孩，我朝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隨她進了她的培訓教室。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一屋子里十分耀眼而燦爛。

我坐下來聽張彩紅對我的敘述。

我現在是全腦潛能開發師，是拿到資格證書的。很快我還將拿到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證。我雖然是初中畢業，可我通過自考，已經拿到大學專科畢業證書，正在向本科方向努力，目前已尼通過三門學業考試，最多用三年時間，我就會順利拿到本科文憑。我一邊帶孩子，操持家務，全力支持陳雷的電商，一邊做好我的全腦思維開發。無論多忙，我每天必定抽出三個小時看書。

我插話問張彩紅，你這么有上進心，完全不像是一個農村走出來的土姑娘，當初，你作為陳雷招聘來的化妝師，是怎么看上你老板的呢？

哦，我來到陳雷的影樓后，逐漸發現，這個年輕的小老板，可能就是我要找的潛力股。他有非常強烈的上進心，對自己的人生發展，有著明確的方向。同他聊天，談的都是如何做事做人，傳遞的都是正能量。我就感覺這人人品不錯，很能辦理，思想活躍，視野開闊，常常表現出趕超別人之處。所以后來，我們就走到了一起。

這怎么說呢？詞與詞是關聯的，是非常態的。走在大街上，人來人往，你記住了其中一個人，這個人必定有他的與眾不同之處，給你留下了特殊的標記，于是你就記住了。我對陳雷是如此，其他人對別人，也會有這樣的感受。這就是記憶，這就可以鍛煉出最強大腦。因為你找到了記憶的密碼，找到了與此相關聯的一種標識。我今年37歲了，為什么還要這樣去努力？因為我對努力感到有興趣，它給我帶來了快樂。

我決心開辦全腦思維開發中心時，是我對這項事業感興趣，自信我完全可以做好。盡管我的超強記憶，往往還不如我收來的孩子，他們表現得比我優秀。我開始創辦的時候，是免費教學的。孩子學過之后，回到家給他們的父母講，當父母的看到自己孩子發生的變化，大吃一驚，原來全腦思維真的可以后天開發，真的會出現這么好的效果和進步，于是，當父母的也了解了什么是數字密碼的記憶，孩子們能做到的，大人也可以做得到。我相信，現在對孩子們來說，將來必會有一天，大人也會受這種全腦開發。因為我看到，許多家長陪同孩子來聽課，越聽越喜歡，說下次還想來聽。這是什么？這就是大腦對記憶方法產生了興趣。我和他們說，我能記住80個左右被打亂的數字，你們可以記多少？而你們可知道你們的孩子能夠記住多少？我現在看書可以一目兩行，你們可以一目幾行？而且閉上眼睛能夠清楚地回憶起來？

張彩紅的表達，把我說得一愣一愣的。

那么，作為教師的夏凱，是否也有這方面的教學經驗？

夏凱

淘寶“三劍客”，前兩“劍”是那孫寒、陳雷，這第三“劍”各路媒體上都說是夏凱。但孫寒、陳雷心里對此似乎是稍有微詞。我心里也生出些許的疑問！

媒體上幾乎所有的新聞報道，在解讀東風村淘寶的發展史上，把它指為源于“三劍客”的率先發力。一系列富有傳奇的描述，令人在驚奇之余，已經認為這是不可改變的史實。可當我接觸到東風村淘寶群體的時候，我的認識與他們產生了分歧，我開始懷疑這“三劍客”是否真的存在。

我對沙集鎮負責電商的官員說，請你們幫助我聯系一下夏凱？鎮政府的人說，他已經不在東風村干了，我們也沒有他的電話，無法聯系到他。孫寒，這位“三劍客”帶頭大哥的人物也說，夏凱也還在干，可我找不到他，也沒有他的電話。我們好久不聯系了。陳雷說我也好長時間沒有聯系上他了，我也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奇怪！

我更加疑問了，這還叫“三劍客”嗎？都互不聯系了！

我只有尋問王君甫

他反而說，他們都找不到他，我又怎么找？你自己想法去找吧。

陳雷他說他聯系不上夏凱，那也不行。我再一次打通陳雷的電話，我直接告訴他說，請你在最短的時間里，給我找到夏凱的電話！我不相信你找不到，我不容置疑地告訴他之后，立即掛斷了電話，以表示我的不滿。因為他姓陳啊，所以我可以有意表達我的不滿。

過了一天，仍無消息。我又撥通了陳雷的電話，我說我不能說過了的話等于白說啊。

這一次，陳雷立即把夏凱的電話發給了我。我根本不問他是如何找到的。

我給夏凱打電話。

夏凱問，你是誰？

終于聽到他的聲音了。千難萬難，難出了眉目。我擔心他會拒絕我的采訪，就這樣告訴他：我是誰誰誰，找他的目的是干什么什么。

我已經采訪許多人了，好不容易聯系上你，想采訪你。

他說，今天我沒空，我沒有什么可采訪的，不采訪不寫我行嗎？

我感到了對方傳達過來的拒絕情緒，想了一下，換了一種口吻回他說，那么找個時間見個面行嗎？報紙上說的“三劍客”，我有些疑問，想請教你一下，印證一下。寫不寫你當然不重要，可將來回頭看東風村淘寶的源頭，是如何發展起來的，這個對歷史可能是重要的。你是一位老師，怕不會不明白的吧？

我覺得我對夏老師有點軟硬兼施的味道了。不等他回答我，我又補了一句，今天沒有時間，明天后天也可以，只要你有時間，我就有時間。

果然奏效，夏凱答應我再聯系。

我立即回答他一個字：好！

2015年3月8日，上午9時許，我坐在一個叫位山的電商老板屋里，剛倒一杯熱茶還未喝一口，夏凱的電話來了。他說我在家，你現在來。我如實向他說我剛到一個采訪對象的辦公室，現在無法過去。他說，你下午再去采訪他，我下午沒有時間。我說，他也是才約好，這樣對他不尊重，我做不出來。夏凱說那你得多長時間？我說怎么也得兩個小時吧？他說你采訪完就過來，我等你，中午可以邊吃邊談。我說這個可以有，我一結束馬上給你電話，他說那就這樣。

中午十一點半我結束了對位山的采訪，謝絕挽留，立即給夏凱電話。可是持續打了約半個小時，都無人接聽。

我想，求人真難，有能力的人就是任性。打車回家吧。到家門口剛下車，手機響了，是夏凱的。我忍不住問，你怎么回事？打你這么多電話也不接？

對不起，手機沒電了，剛才在充電，沒聽到。

我現在能去嗎？

可以來，我在家里了。

你家在哪里？

東關，東環島，上海花園。

好的，你等我，馬上到。

打的，去上海花園。這是縣城的最東部。司機師傅告訴我，上海花園有東門、北門，你在哪個門下？

我說我也不知道在哪個門下好，你停在最大的門口下。于是車停在了北大門。

我打夏凱手機，說我到北大門門口了，怎么找你？

往最后頭來，南邊，我在路邊等你。

走的不遠，看到一個像老師模樣的人，迎面走來，他仔細審視每一個走過他身邊的人，明顯也是在找人。我揚了揚手，果然是他。

夏凱，身材不算高大，體質似乎也不是多么強壯。行動不是很迅捷，語速也不是很快的。每走一步，好像是計算好了的，步幅均勻，步速均等，面帶微笑，不是很親熱但也絕對不冷淡。表現出了一種有節制、看無似有的禮貌。

進了他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排五六臺電腦前，幾個做客服的小姑娘正在工作著。看樣子，她們和夏凱都沒有吃飯。夏凱的老母親也從里屋出來同我打招呼，很慈祥、很熱情。

我與他在吃飯的方桌前相對而坐。

夏老師，我來之前對你也有些只言片語的了解，比如你是美術老師，你搞過電腦培訓，你接觸過新聞媒體，你也開過家具廠淘過寶。我想要弄明白的是，你是如何走上淘寶的，又如何離開東風村的，“三劍客”和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見不到你，這一切你不親口說，不好把握啊。

夏凱平靜地笑了。我也笑。

他開始回答我的一連串問題了。

我是在1997年從運河師范畢業的。畢業后我除了在學校教書，因為家里貧困，工作之余做過電腦培訓，開過網吧。2006年我去南京參加自學考試，看到公交車上有關于淘寶的廣告，回來后我就注冊了一個網店，開始嘗試淘寶。我實際上比孫寒在淘寶網上注冊還早一個月呢，陳雷比我晚注冊四個月，我的電腦上還保留著時間記錄。那是2006年4月6日，我注冊的是XK8181036，陳雷注冊的是：天賜良機，孫寒注冊的：怡美之戀。我在網店上賣的也都是小玩意，但做的不是太好。我是在學校里做的，不是在東風村，與農民接觸不多。所以，當孫寒、陳雷開始淘寶時，當地老百姓馬上就看見了，就模仿了。不久，孫寒、陳雷開始在網上賣木格家具了，當地人叫賣木條子。他們聯系加工家具的第一個木匠姓王，他的女兒是我的學生。后來因為在做淘寶過程中合作產生矛盾，他們倆開始自己辦廠做家具，當中故事很多。總之，東風村淘寶發展起來了。我在宿遷聽淘寶講課，講師也是做淘寶的。我向他介紹了東風村淘寶的發展，講師說你要想辦法把他們“曝光”出去，這對產業鏈形成會大有幫助。于是，我找到宿遷的兩位朋友，請他們出出主意，采用什么辦法把東風村農民淘寶這件事，給鼓弄出去。他們也說東風村需要宣傳，讓媒體來采訪，因為當時有一個“農民創業，家具下鄉”的說法，東風村的做法可以起到一個標桿的效果。媒體來了，就會去找你們的縣委書記，那樣，他就會到東風村來關注你們，政府一扶持，淘寶發展就會更加快了。說實話，當時我們看待的淘寶，就是利用互聯網讓老百姓賺錢，究竟有多大社會意義我們還真沒有意識到。如果有人來推動，對東風村人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啊。他們都悄悄的干成那樣了，外界還沒有人知道。就像一棵小樹，在深山老林里，依靠自己的天份，扎深根須，吸收水份，迎接陽光，長成了偉岸的巨擎，成為了一種大森林一樣的氣候。可是，沒有人發現它，贊美它，欣賞它。這是多么可惜。

2009年6月28日，通過店小二的關系聯系，東風村一下子來了28個記者，有廣州日報的，有揚子晚報的、重慶商報的、都市報的、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的。他們來了住在宿遷京杭大酒店，頭天晚上我和孫寒、陳雷三個人商議之后，第二天租三輛昌河車，把記者們拉來，分為沙集街、東風村和前巷三塊地方，讓記者隨機采訪，三輛車可以輪換坐，所有地方可以隨便看。宿遷跟來一位宣傳部長，一直守著，想盡快把記者請到沭陽去看花木。來了這么多記者，我們縣里鎮里領導都不知道。我去了鎮里，向黃浩書記匯報了情況，畢竟我是一位在職老師啊。黃書記對我說，會安排宣傳科長來找我，可是宣傳科長一直也沒來找我。我們想把沙集東風推出去，讓大環境更有利于老百姓創業，這里畢竟是我的家鄉。我也不做假，聲明記者實事求是隨便看。一開始記者們好像并沒有多大感覺，他們看到孫寒家對面，有一家開小店的，許多人圍著一臺小電腦，那些農民模樣的人在用手指（一指禪）戳，“叮咚叮咚”的聲音從人群里不斷傳出來，這一下讓記者們驚奇了，引起了他們極大的興趣，他們提出來到老百姓家里看看。于是，我們就帶著記者，到生活比較貧困的農民家里看他們淘寶，看那里的鄉土氣息，讓他們親身去體驗農民淘寶的渴望和成功。接著，廣州日報和重慶商報率先報道了東風村農民淘寶的創舉，不久，中央電視臺在新聞聯播中也播放了，用時6分20秒！（這個我至今也不敢相信，會用這么長時間？那一檔節目才30分鐘啊！得有什么樣的重大新聞中央臺會在新聞聯播中給6分20秒呢？）隨后，睢寧縣新聞中心的《今日睢寧》轉載了這些報道，引起了縣委王天琦書記的高度重視，政府關注并開始扶持東風、沙集農民淘寶了。

那么你說，東風村農民一開始淘寶心里是怎么想的？

夏凱說，當時老百姓淘寶，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賺多少錢，發什么大財！而是要好好地生活著。而淘寶為他們的想法，提供了條件！

要好好地生活著！這是農民淘寶最初的想法？這么說，你不是第一個引領東風村農民淘寶開家具廠的人，而是第一個把新聞媒體引進東風村并宣傳出去的人了？

這個應該是的吧。

你沒有參與過東風村最早的淘寶發展嗎？我是說你也傳授過別人？

我一開始沒有參加東風村的農民淘寶，我是一名教師，我有本職工作！可是我也教過別人，比如自家小爺。但那時教人淘寶是要冒風險的。一次孫寒請大家吃飯，在酒桌上拍桌子砸板凳，不允許大家教人開網店。其實，開的人多了生意才好做。還有一次，在酒桌上，孫寒他們要揍我和那個王木匠，王木匠一看勢頭不好，借去付飯錢時機就先跑掉了，剩下四五個人要揍我，我并不懼怕。我對他們說你們還記得嗎，小時候打仗我打到你們家門口？一場惡斗結果沒有打起來。

夏凱說的話也許有他的根據。

夏凱的父親是一位體育老師，擅長游泳。當年，睢寧縣聞名中外的四朵“小紅花”，分別是縣實驗小學兒童畫（是睢寧縣全國唯一兒童畫之鄉的發源地）、城西小學小作文（《人民日報》多次報道）、大余小學愛鳥（受到聯合國表彰）和仝圩小學游泳（后引入到睢寧二小），他父親培養出的小運動員，在一次全省游泳比賽中，21塊金牌竟然被他們拿到了19塊，從1985年到1990年連續6年奪冠。夏凱除了跟他父親練游泳，還愛看《再上火山行》、《射雕英雄傳》，可見他是對打仗還是有底氣的。

夏凱對農民淘寶有自己的想法，你比如，他最早想到了政府可以幫助農民籌建一個創業園，他這個想法是在廣東一次淘寶交流會上，遇到一位搞電子商務的老板，聊天時受到的啟發。

2010年，他把他的想法用短信發給了縣委書記王天琦，希望搞一個農民電商創業園。王書記指示沙集鎮拿出一個計劃。當他獲知王書記在縣二招正在召開一個與電商有關的會議時，他想去見他，結果在會場外被保衛擋住了。于是，他又給王書記發了一條短信。結果，王書記在會后再次接見了他，這讓他一直沒忘。現在沙集鎮電子商務創業園早已經建起來運行了，這里邊有沒有夏凱的因素呢，夏凱說他不知道。他說他也曾籌劃過一個詳細的計劃，一位睢寧電商老板看到了希望想與他合作，在縣城西關籌建一個淘寶培訓中心，但夏凱考慮到自己的老師身份，沒有同意，這個計劃就流產了。

我問，你為什么又不在東風村或沙集做電商了呢？

怎么說呢？他沉思了一下，接著說，我是一個比較喜歡舒適的人，也是一個想清靜的人，不想影響我本職工作的人。我就把淘寶開到縣城了，遠離是非。我是在2008年進入天貓的，直做到現在。我聘請了幾位客服，主要由他們來做，我平時是不大問事的，我只問我在學校工作的事，淘寶的事由家里人去管理。掙多少錢是錢呢！我一年銷售在二三百萬，不影響本職工作，還不可以嗎？

夏凱和幾位客服在我們的交流中已經吃午飯了。我感覺我所要的東西也差不多了，肚子一再地叫喚我，就起身告辭。原來他母親在吃飯時邀請我在她家吃，夏凱說你們先吃吧，我們一會上外去吃。可我告辭時，他竟然把這一細節忘了，不再提了。我想，興許他是餓過勁兒忘了吧。他不提，我又能提嗎？

我急忙打的，回到家已是兩點多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一塊餅急忙塞進嘴里。心里想，夏凱還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

但夏凱心里對這頓飯并沒有忘記——這是我事后才知道。那已經與夏凱一年多沒有聯系了，再聯系他時，他已經不在縣城東關老地方住了。問他現在網上的家具還做不做，他說怎么會不做呢。他開著車，直接拉著我開到他的家具廠生產車間，參觀他的生產規模。看來，他對他租的這片廠地，還是很滿意，也在證明著，他的淘寶做的還是很可以。然后，他帶我去東風村。他說，他的一位親戚在外打工，他一直勸他們回來做電子商務。如今他們回來了，正在籌建一個鋼木家具加工廠，要我去看看。我問，市場沒問題吧。他回答沒問題，剛開始可能難一點，慢慢地會好起來。夏凱的信心，似乎比他的親戚要胸有成竹得多。他身上有責任啊，畢竟他的親戚是他勸導回來的。我看到他親戚兩口子，都是樸實的農民，正在里外忙碌著。從表情上看，夏凱是他們的依靠，他們對回鄉創業并不擔心前途不好。

中午，夏凱發自內心地挽留了我。陪同的就是他的親戚，地點選擇在沙集鎮最好的一家飯店。我說，上次采訪你沒留飯的事你還沒有忘記啊。他說我根本沒在意！他的話讓我很失望，他還是沒把我當回事！

后來，我在孫寒那里，又見到了夏凱，見面是我提議的。我說孫寒，把陳雷、夏凱都找過來，我想見你們“三劍客”再一次聚首，就在你的電商大樓里。現在，與你們當初草創淘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孫寒果然就同意了。其實，夏凱畢竟是位在職老師，他在互聯網上的作為，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堅守的底線是，絕對不可耽誤他的教學工作。這一點我相信。

關于他是否離婚又再婚，我沒好意思問他。這與他淘寶無關，是屬于他個人私生活，我為什么要知道這些呢？他有幸福——事業和愛情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