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文化自信與價值重估
在文學的四大文體中,散文研究最不受重視,它遠不能與小說、詩歌甚至戲劇相提并論。究其因,主要有三:第一,散文最為零碎和復雜,它是一個“余數”,即無法歸入小說、詩歌和戲劇的文學作品,都被放進散文這個籃子。正因其雜、散、亂的特點,文體特征不夠鮮明,所以難以歸類和研究,其價值也就大打了折扣。第二,古今中外沒有成熟的散文理論作為支撐,這給散文研究帶來極大難度,更無捷徑可循。第三,長期以來,新文學價值評估將“創新”作為絕對標準,散文是一個傳統性較強的文體,其價值自然不像小說、詩歌、戲劇那樣引人注目。所以,其他文體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棟,但散文研究則門可羅雀。
其實,這種狀況既不正常,也是觀念的偏向使然,它反映的是整個學界對于散文及其散文文化的誤解、誤讀與無知。如改變研究的路徑依賴,打破理論至上及西方文化優勢的偏見,散文價值就會獲得新的闡釋。這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散文之“散”與“雜”,正顯示其豐富性與包容性。從文體的純粹性來說,散文之“散”與“雜”似乎顯得雜亂無章,是個缺點;但從豐富多樣、包羅萬象、有容乃大進行考量,這又是個優點,幾乎沒有哪個文體在開放性與包容性上能與散文比肩。這也是為什么,散文可容納一百多個分類。如將小說、詩歌比成一條河流,散文無疑是一個大海,其中有不斷拓展和增殖的研究空間及其可能。
散文更多保留中國傳統密碼,成為中西文化和中國文學現代轉型的橋梁。以往,學界總是站在向西方學習角度看待甚至否定散文價值,認為它落伍于時代,在傳統中打轉,沒多少存在價值。事實上,站在繼承和發揚優秀文化文學傳統,尤其是站在中西文化文學融通再造上看,散文比其他文體可能更多保留了傳統文化文學基因密碼,更好地實踐和創新了中西文化文學的現代轉型。從李大釗的《青春》、魯迅的《野草》、林語堂的《個人的夢》、施蟄存的《論老年》、余光中的《聽聽那冷雨》、林非的《浩氣長存》、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王開嶺的《精神明亮的人》等作品中,可見其端倪。當更多小說、詩歌、戲劇還停留在簡單向西方學習和模仿,忽略傳統及其現代轉型,散文卻不棄傳統、悄然進行創新性轉換。
散文最深刻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豐富了話語表現形式。如果說詩歌靠浪漫的想象與詩意見長,小說重視虛構和編織故事,戲劇著眼于制造激烈的沖突,散文則眼睛向下,直面現實,尤其是寫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瑣碎與光影。在以往研究者看來,散文這一特點無疑成為過于現實、瑣屑甚至無聊的代名詞,無法與小說、詩歌和戲劇的價值等量齊觀。但換個角度看,也正因為散文的及物特點,它才被廣泛運用,成為社會生活和工作不可分割的話語表達式。以應用文為例,不要說日記、廣告、演說詞、辭呈、總結,就是文件報告,哪一個能離開廣義散文?一些日常生活話語都離不開散文的恩惠。像“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語出孔子的《論語》;“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語出司馬遷的《報任少卿書》;“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語出韓愈的《進學解》;“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語出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少年強則國強”,語出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誰是最可愛的人”,語出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等等。試想,如果沒有散文的滋養,我們的生活及其話語不知要遜色多少。
散文更充滿人生哲學和智慧,以及高尚的審美趣味。由于散文天高地厚,其中的哲學思想與人生智慧隨處可見,其審美趣味也是一種難得的滋養。一本《古文觀止》不知培育了多少世代國人的哲思與高尚的美學趣味,如王羲之《蘭亭集序》中人生苦短的生命觀,陶淵明《歸去來辭》中的超然物外,韓愈《師說》中的“師不必賢于弟子”,歐陽修《秋聲賦》中的不與草木而爭榮,還有豐子愷的《漸》和朱自清的《匆匆》,都是這方面的代表作。
我們應充分認識到散文的獨特價值,確立散文文化自信,在繼承和發揚優秀傳統文化文學基礎上,克服以往對于西方文化文學尤其是各種理論的過分依賴和盲目崇拜,呼喚散文研究新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