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一

英子家在座大山的半腰中，是個小村子三十多戶人家。山高路難走，只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與山外村場相連。在村高處打眼往山下看，隱隱約約看到的墟場，沿彎彎曲曲的山路要走上二三個小時。回時全是爬山路，一步一口長喘氣，足足得走上小半天！

英子爹娘多病，藥罐子常放在灶膛上。英子姐弟三人，英子為長女。英子讀書非常用功，每學期都有獎狀拿回家貼于廳堂的墻壁上。但學校在墟場上，一個星期回家一趟，爹娘的草藥湯沒人煎熬，家中田地爹娘難以耕作，更何況弟妹要上學讀書。英子想想，不管爹娘怎么哭求，便不再上學了。英子要撤學，同學們都很舍不得，都說：英子是讀書的料子，考大學能考個不錯的學校，不讀書了多可惜……

日常，英子起早摸黑，把多病的爹娘照顧得服帖，田地耕作不拉時節，家中養的雞、鴨、鵝也不比別家的少，硬是默默的把家扛了起來。數年后，弟妹讀了書在外面找了工作，英子也長大成人了。雖說英子整天干的是力氣活，但身子不高不胖不瘦看著是挺順眼的，黝黑的臉兒透著山里人的純樸，活鮮鮮的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爹娘見英子長大了，兩人時不時咕叨道：英子弟妹讀了書在外面有了工作，不再用鉆山溝了。而英子讀書不多，只能在山外找個婆家，要不，爬一輩子的山坑路呀！

二

英子結婚了，婆家是山外大村場人家，老公叫阿剛。婆家是生意人家很富有，只有一個兒子。男方把英子的婚禮搞得挺熱鬧，結婚前三天連放三個晚上電影，讓整年都看不上一場電影的英子兄弟叔侄們過足了電影癮。結婚當日，全村人家都不生炊火，全在英子家餐食。英子面子好風光，村里人都說英子嫁了個好婆家。

英子結婚后，家公家婆疼、老公愛，日子過得意足。只是老公阿剛日常不多工作，食飽了便睡，睡足了便找朋友玩，不知過日子的艱辛。英子便說：阿剛，要生性了。今后爸媽老了，干不了多少事了，日后添口子了，日子得過呀！老公便說：阿英，容我再懶散多幾年吧！這么個日子過久了，懶散得手腳都干不了活兒了。英子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不多久，英子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一日，老公阿剛得了急病，眼睛斜視、鼻孔流鼻涕、嘴角流著膠狀涎液，雙手直拉扯著頭發。英子見狀顧不得家公家婆的阻攔，發瘋似的跑到村衛生站叫來了醫生。醫生見狀并不多言，連藥箱子也不曾放下只搖搖頭便要走了。在門外，英子把醫生攔住：

“求你了。救救阿剛呀！”

“沒得救的。” 醫生淡淡的說。

“為嘛呀！” 英子急得就差下跪了。

“不是什么急病，他這是毒癮上了，吸了粉自然會好的。” 醫生小聲說。

“啥？”英子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不幾日，英子老公阿剛被派出所抓走了，是在家里吸毒被抓的，人贓俱獲。據說是英子打的電話。翌日，英子失蹤了。只給家公家婆留下張字條――“不用尋找。日后我必加倍孝順你們”……

三

數月后，阿剛戒毒期滿。在戒毒所門口，英子租了出租車來接阿剛。見了阿剛打戒毒所里出來，挺著大肚子的英子只是淡淡的說聲：“咱們回家吧！”

阿剛見到挺著大肚子的英子感覺得挺愧疚，張張嘴想說什么但見英子拉著臉兒，便不敢多言，只是扶英子進車子里。出租車行駛了不久，阿剛覺著不對勁了：回家不是走這路的呀！便問：“英子，走錯了，這不是回家的路呀！”

“這便是回家的路。”英子只是輕輕說了聲。

出租車經三個多小時的行駛，來到一個掛著一串串果子的龍眼、荔枝樹果園。

“到了。”英子說聲便下了車領著阿剛走進果園里，來到一間泥磚砌的只有十多平方的房子。“這便是我們的家。”

阿剛望望四周，見是荒山野外的，沒有村莊，沒有人影，不解的說：“這是我們的家？爸爸媽媽呢？”

“他們不在……”英子啞啞的說著便進了屋子里。原來，阿剛進了戒毒所后，英子便承租了一個丟荒的果園。日常，挺著有孕的身子，對果園里失管的龍眼樹、荔枝樹進行修枝、整形、施肥、除草、除蟲，并沿著果園周邊種上了荊棘鉤刺，把果園嚴嚴密密圍繞起來，只有一個米多寬的門口出入。餓了、渴了就自己做飯食、煲水飲，晚上就住在果園這間房子里，只有養的那條叫阿旺的黃毛大狗做伴……。經數月的艱辛勞作，英子硬是自己一人把數百棵荔枝樹龍眼樹管好了。日子的艱辛、酸楚齊齊涌上心頭，令英子一時難以語言。稍許，英子從屋子里出來，手里拿著把鋒利的小刀，對仍在發呆的阿剛說：“聽著，這是我們承包的果園，也是我們的家了。我們沒有錢了，餓了地里有番薯青菜，也養有雞、鵝、鴨，日子是窮些，但仍過得了。今后，你若再吸食那東西，我和肚里的孩子就死在這把刀子下。”

英子的刀子不離身，連晚上睡覺都用塊布條裹著放在枕邊。平日里，果園門口的鐵門用把大鐵鎖起來，英子把鑰匙掛在腰帶子上。偶間，當阿旺狂吠著沖向果園門口時，英子便拿著刀兒跟著，見是阿剛以前那些朋友，立時把刀子架在脖頸兒上。阿剛見狀，沖上前奪了英子的刀子，并對著來者默默的跪了下來……。漸漸的，阿剛的朋友便不再尋上門來。阿剛偶有發毒癮，英子便把大肚子挨近阿剛的臉頰：阿剛，你聽：孩子在叫你呢！阿剛摸著英子的大肚子，感覺到孩子在動，漸漸的阿剛靜了下來……。

四

一日，英子看著在果園和“阿旺”戲玩的女兒，想想女兒日漸大了，不再適宜和爸媽在一起睡了，便對阿剛說：“咱們建造樓房吧。”

“建摟是好的，但沒錢呀！”

“結婚時你送的手飾什么的我都賣了存錢了，加上那時的閑錢我不亂用，這幾年龍眼荔枝也賣得一點錢，應該夠的。” 說著，從墻壁縫隙處拿出本錢折，遞給阿剛。

阿剛接過錢折一看，不覺驚嘆一聲：“老婆，你真偉大呀！” 說著眼睛涌出了滿眼眶淚水……。

不幾日，英子便求人在果園里“睇”了塊宅地，買來沙石鋼筋水泥火磚，請人建造摟房。多月后，樓房建好了，英子對阿剛說：“接爸媽來一起住吧！”

阿剛挺驚訝：“你不是說爸媽過世了嗎？”

“我只說不在沒有說過世呀。” 英子說，“我不這樣說，爸媽管得了你嗎？那東西你戒得了？”

英子將阿剛爸爸媽媽接來后，倆位老人看了結結實實的兒子，活潑可愛的孫女，新建的樓房動情地同聲齊說：“英子，我們的好媳婦！多謝你了。” 說罷，淚水涌滿了倆位老人的眼眶……。

英子也把仍在山上居住的父母接來同住。見到牽掛多年未曾有聲息的女兒及未曾見過面的外孫女，四人抱一起哭了。媽媽啞啞的說：“英子，你命苦呀！”

“媽。女兒的日子是苦，但這以后會好的呀！”

新樓房進住了。在進宅當天，英子把阿剛的朋友都請來了。在酒席上，英子拿出把用布包裹著的小刀讓眾人觀看，并說了關于果園、關于小刀兒的故事。未了動情地對阿剛的朋友說：“從前，我有諸多對不住大家，敬請原諒。今后大家可多來，酒飯隨意。但如有其它的，仍以小刀相迎。”

眾人們齊聲說好。酒席在歡樂的氣氛中進行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