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少兒科幻作品要足夠吸引人，“奇幻歷險”一類的內容是少不了的。正是因為此，如果一部少兒科幻作品在題目中再加上這樣的字眼兒，可就容易讓人為它捏一把汗了。這是因為：其一，有可能因此顯得不那么惹人注目了，甚至會讓人反感——這還用得著你多啰嗦？是不是有蛇足之嫌啊？其二，等于給自己挖了個“坑”，既然都自我標榜“奇幻歷險”了，要是不奇幻不歷險，這可就是自打嘴巴了，豈不丟人現眼？還好，當小心翼翼展開姜娜的《人魚王國奇幻歷險》閱讀時，我切切實實地感到，寫作者還是真有兩把刷子的，她能把讀者快速地帶入到一個神奇的境界里，隨同主人公——小女孩兒怡怡在人魚王國來一番“奇幻”的“歷險”。

寫作者姜娜長期關注海洋文化，也發表有不少海洋文化風味的兒童文學作品，“海洋”差不多成為她的一個品牌了。她的這些作品往往在結構故事上巧妙精心，有著豐富多樣的幻想元素，語言表達流暢生動，充滿童真童趣。《人魚王國奇幻歷險》就集中體現出她的這些共同的寫作特征來了。與此同時，這部作品還有另外一些個性化的特征值得特別指出來。

第一，多重的主題表達。

這部小說的主題是多元性的。首先這是一部海洋小說，故事的發生地在海洋里，除了必須有的人這一高級生物之外，其他的可都是形形色色的海洋生物了：鮫、黑碟蚌、鯊魚、海豚、小銀魚……看了這小說你會覺得大海不再陌生，而且很可親很可愛值得好好接近好好愛護，那可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家園啊。

再看看小說當中寫到的鮫人國際集團對人魚王國的肆意侵略和掠奪，那可真讓人痛心，就像作品中柯恩博士所意識到的那樣：“我曾經是一名石油工程師，親眼看見因為海上石油泄露，數百公里海面被油污覆蓋。1983年12月，‘東方大使’號油輪在膠州灣觸礁擱淺，溢油3000多噸。油膜減弱了太陽輻射透入海水的能量，影響了海洋植物的光合作用。油膜沾污海獸的皮毛和海鳥羽毛，溶解其中的油脂物質，使它們失去保溫、游泳或飛行的能力。油污使動物致病，魚鰓壞死、皮膚糜爛，患胃病、患癌。滲入沉積物的石油消除很難，需要幾個月甚至幾年。”小說中已經把這一切交代得很清晰了——當人類的自私貪婪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但會令地球千瘡百孔、污染橫行、霧霾籠罩、生物瀕危，反過來，人類自己也會吞下惡果的：日常生活中出門必須戴著防護口罩，罹患疾病，遭遇不期然而至的由人類活動誘發的地震海嘯等天災……

所以，這同時是一部生態保護小說兼譴責小說。小說有意識地引導讀者重新認識世界，對人類中心主義發出了詰問：人類看到的世界只是地球上真實世界的一部分，對于占到地球八到九成面積的海洋，自以為是的人類到目前為止知道的還只是皮毛而已；這世界上從來就不只有人類，人和自然萬物應該和諧相處，就像柯恩博士所期待的那樣：“在人類與人魚之間，搭一座和諧溝通的橋梁，而非掠奪和占有。”要知道：地球母親也是生命體，它有敏感的地球神經，人類對它不知保護肆意開掘，最終只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這部小說還同時是一部預言小說呢，因為它明確地告訴我們：人類的未來不在太空，而在海洋，人類從海洋走出來，終歸還要回歸海洋。有這么豐富的主題呈現，那這小說就是“有趣加有益”了。

第二，巧妙的結構安排。

小說開篇“夢的世界”里說得很明白，怡怡小時候寫過一篇日記《夢的世界》，并且把這日記全單照搬，這足夠引導讀者來思考“夢”的話題了；現在已經長成大女孩的怡怡，則抱著一本《夢的解析》坐在窗邊靜靜閱讀，那可是導向理性的認知了。同時怡怡收到出版社寄來的她平生創作的第一部作品，那可是怡怡的一次人生歷險啊，當然也是怡怡的一次無比驚險的“夢游”。新書的到來引發了怡怡對人生的思考：“人生如夢，難道曾經的經歷都只是一場夢嗎？人類所未知的地球世界還很多，就像人類對浩瀚宇宙的無知一樣。比如，在遙遠的海底之下——”接下來就自然而然地過渡到了小說的正文。在經歷了這樣一番驚心動魄的奇幻歷險之后，小說一下子歸入了平靜。小說尾聲，從夢中醒來已經恢復了記憶的怡怡需要把既往一切深深地藏在心底，到這里作者有這樣一番交代：“她知道：從此以后，自己會有沉甸甸的心事，就像在海底之下……”“就像在海底之下”可對應了開頭的“比如，在遙遠的海底之下——”，那起始的破折號“——”原本是一場好戲的引導，到了尾聲可就化成了讓人不盡思索的省略號“……”。而小說就此戛然而止，是不是留下好多值得人思考的空間呢？而且，小說制造出了這樣一種氛圍：可別以為“奇幻歷險”是假的，怡怡所經歷的一切可都是如夢如幻、真真切切發生過的啊。一切虛虛實實，被作者銜接得天衣無縫。在結構這個故事時，作者是不是也從莊生夢蝶、倩女離魂、游園驚夢一類的傳統故事中得到過些許的啟發呢？這該是作者搭建這座“橫看成嶺側成峰”的人魚王國的用心所在吧？

第三，精心的人物形象塑造和設計。

小說中的怡怡是一個貫穿始終的核心人物，她是歷險者，也是一雙無比真實的見事眼睛，海底世界里與大壞蛋艾斯瑞歐的那場天翻地覆的大戰，怡怡可是一個權威的觀察者和參與者。那個沒有人性、專門要對人魚王國搞破壞的艾斯瑞歐可是一個不折不扣、十惡不赦的壞人，他丟掉性命是罪有應得。這是不用多說的了。有意思的是，作者在小說結尾部分有這樣一個情節上的安排：從海底歸來的怡怡從電視新聞上看到這樣一則好奇怪也好有寓意的新聞：由鮫人國際集團資助建設的濱海國際醫院昨日正式投產使用，鮫人國際集團總裁艾斯瑞德先生親自到濱海國際醫院為開業剪彩。艾斯瑞德在發言中稱，醫學無國界，鮫人國際是一個跨石油、電力、礦業、醫療等領域的國際集團，鮫人國際愿為人類的健康貢獻一份應有的力量。那么，到底這個長得跟艾斯瑞歐一模一樣的艾斯瑞德是艾斯瑞歐的什么關系呢？兄弟倆？還是干脆就是同一個人？值得讀者追問的是，這個艾斯瑞德到底會是一個好人呢，還是就是一個壞人？如果是好人，像他發言中所宣稱的那樣，他真能做到這一切，這可就值得人們慶幸了。如果是壞人，那可就意味著現實中還會有一場類似海底人魚王國里的惡戰，而且這可就既是具有諷刺意味的、又是讓人無論如何放心不下的了——宣稱造福人類的人做的可都是貽害無窮的事情啊。怎樣去制止這一切？還有，怡怡醒來后發現，心理學系大學生鮫羽本來是放暑假來醫院看望在這里做護理的媽媽并要一同回家鄉的，趕上怡怡在這里住院，就主動留下來幫助和照顧昏迷中的怡怡。那么，他是否怡怡“夢”中所遭遇的那個富有愛心的人魚王子鮫羽？有些糾纏不清吧？而且，現實世界中負責治療怡怡的大夫是柯恩博士，怡怡夢境中那個富有正義感的人魚王國的科學家也是柯恩博士，他們兩個人是一個人呢，還是僅僅是名字的巧合？當讀者為這一切復雜問題費盡心機要找出一個答案來時，那個設計這一系列有意思的問題和謎團的寫作者一定是在那里為自己精心設計的這既有對應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人物關系、為自己塑造手法的別出心裁而偷偷發笑吧？。

當我們意識到這一切時，就會覺得跟隨怡怡或者說跟隨寫作者來一段這樣的奇幻之旅，實在是很值得的一件事情。小說在不斷刷新我們的閱讀經驗的同時，也會讓我們或深或淺地觸摸到別有滋味的生活哲學乃至生命哲學。一部少兒科幻作品能做到此，讓讀者在經歷了趣味的洗滌之后還能做深長的思考，也就一定是成功的了。

喬雨書，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日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