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兒出版社自設文學獎:培育原創兒童文學的沃土
銀河獎 《科幻世界》主辦
青銅葵花獎 天天出版社主辦
大白鯨世界杯 大連出版社主辦
金波幼兒文學獎(左)、曹文軒兒童小說獎(右) 接力出版社主辦
“24年后我仍能清晰地記得,當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變成鉛字并獲得當年銀河獎首獎所帶來的喜悅。那時我正是本職工作(石油機械設計)最忙的時候,若沒有這次獲獎及編輯部的約稿,也許我在科幻領域只是淺嘗輒止,不會繼續下去。”科幻作家王晉康至今感念《科幻世界》對自己這樣一個誤打誤撞的寫作者給予的培養與引領,“這些獎項對于已經成名者當然也有激勵作用,但最獲益的,是那些剛剛開始寫作、對自己的才華還不自信、人生之路也還沒有確定的年輕作者,一次獲獎甚至可以決定他們的一生——也大半決定了該作者和出版社、雜志社終生的緣分。”
王晉康所說的“銀河獎”是《科學文藝》雜志社(今《科幻世界》雜志社)與《智慧樹》雜志社于1985年設立的科幻文學獎,遺憾的是,第一屆評獎還沒完成,《智慧樹》雜志就停刊了。勢單力薄的《科學文藝》只好獨自撐起這個獎項,于1986年第一次頒獎,1991年(第三屆)之后,每年一屆,從未中斷。在王晉康看來,《科幻世界》完全是憑著一份情懷和責任維持了這個獎項。“當時該雜志正處于最艱難的時刻,工作人員的工資都難以為繼,但他們仍然艱難地維持著銀河獎的運行。雖然這個獎只是《科幻世界》雜志社的獎項,但由于他們長期的堅持,由于他們評獎的公正與眼光,至今它仍是中國科幻界最為權威的獎項。”
相比當年“銀河獎”的艱難與“寒酸”,現在的童書出版社和雜志社越來越有實力打造自己的品牌獎項,大連出版社的“大白鯨世界杯”原創幻想文學獎、天天出版社的“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鳳凰傳媒集團等單位聯合主辦的“曹文軒兒童文學獎”、接力出版社的“金波幼兒文學獎”、“曹文軒兒童小說獎”等相繼推出,聲勢浩大,引人矚目。這種由出版社主導的評獎模式,是否能夠探索出童書出版的新機制,能否引領新的創作方向?
鼓勵原創 發現新人
雖然這些獎項各有側重,卻無一例外都是“高獎金”、“重原創”,足見童書市場的持續繁榮讓很多抓住機遇的少兒出版社擁有了雄厚的家底,另一方面,富有遠見的出版人逐漸意識到激烈的競爭也帶來了出版資源的過度開發,如果沒有豐饒的原創文學,童書出版也難以實現良性循環。
“隨著這些年利潤的增長,拿出一部分資金來做一些公益事業,對我們來說不是什么難事。我們設立金波幼兒文學獎和曹文軒兒童小說獎,主要目的就是傳承兩位作家的文學追求,鼓勵原創兒童文學創作,發現有潛力的寫作者,能夠給兒童文學創作和出版輸送新鮮的血液。”接力出版社總編輯白冰坦承,出版社并不急于獲得回報,而更愿意去培育健康的土壤,他們有這樣的財力,更有這樣的耐心。
接力出版社的兩個獎項,無論是不限題材和篇幅的金波幼兒文學獎,還是明確征集“中短篇”的曹文軒兒童小說獎,并不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給出版社帶來利潤。“如果是長篇小說,我們可以很快把獲獎作品推出來,但是幼兒文學和中短篇小說并沒有那么容易,要把單篇作品結集,尋找到恰當的出版形式,需要的周期會很長。”但是從長遠來看,白冰認為這種投入非常有價值,“通過評獎,我們多了一雙發現的眼睛,多了一條能夠聯系更多寫作者的途徑。我們很希望通過十幾年的努力,發現、培養一批兒童文學新生力量,推出一批新人新作。”在白冰看來,雖然引進版圖書能帶來非常可觀的回報,但原創才是根本,有了原創作品才有自主版權,才談得上國際競爭力,才能有文化自信。
“發現和出版原創精品是我們設立青銅葵花獎的出發點。”天天出版社總編輯張昀韜介紹說,在青銅葵花獎設立的2014年,原創兒童文學新作相對缺乏,新人新作難以引起關注。當時,大多數兒童文學獎項評選已經出版或者發表過的作品,很少征集未出版的新稿。因此,天天出版社將征集優秀作品、發現有潛力的作者作為青銅葵花獎的基本目標。“對于出版社的發展來說,作為一個具有原創先天血統卻缺少資源的年輕新社,設獎是打造天天出版社原創新作精品平臺,形成高品質、有影響力的出版品牌的良好方式。我們的目標是推動原創兒童文學在作者隊伍和作品上的真正的豐富、繁榮,這樣的目標與國家鼓勵的方向、創作追求的方向、出版發展的方向是一致的。”張昀韜認為,最近的兩三年里,原創兒童文學創作和出版變化就很明顯,從低水平的重復出版、數量增長、輕薄系列出版,到對精品力作的追求,創作和出版的環境正在改變,正向著建設兒童文學高地、高原的方向發展。天天出版社的設獎會堅持精品初衷,進一步樹立自身的品牌,吸引更多的優質出版資源。
“如果說以往的評獎模式多是錦上添花,這種針對未出版作品的評獎算得上是雪中送炭,它為大量醉心于兒童文學創作,但尋求不到發表渠道的寫作者找到了一條快捷的成長通道。”兒童文學評論家崔昕平曾多次參與“大白鯨世界杯”原創幻想文學的評選工作,她認為這種“英雄不問出處”的匿名評獎方式屏蔽了很多干擾因素,完全靠作品說話,為文學新人提供了平等競爭的機會,許多青年作家如王林柏、麥子、周靜、王君心、方仙義、馬傳思、龍向梅等,都曾獲得這個獎項,也因此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與關注,“這在一定程度上避開了扎堆向名作家約稿的狀況,為新作家起飛搭建了良好平臺,為兒童文學補充了大量新鮮的血液。”
在兒童文學作家左昡看來,在各出版社爭搶名家的環境下,這些獎項的設立不僅僅是對兒童文學作家的鼓舞,而且能夠召喚那些潛在的寫作者,壯大兒童文學的創作隊伍。“很多優秀的年輕人他的注意力可能不在文學領域,或者因為成見,一直認為文學創作很清苦,通過評獎活動,通過高調的獎金和儀式感,把兒童文學創作的榮譽感和獲得感傳遞給整個社會,可以吸引更多有才華的寫作者。”
增強專業性 呼喚“美學主張”
文學獎項的意義不僅在于獎掖佳作,更重要的是引領方向,評獎本身就是一種評價機制,按照什么樣的藝術標準,倡導什么樣的藝術風格,尊重什么樣的創作態度,實現什么樣的文化定位,都是一個成熟的、負責任的文學獎項應該加以考量的重要尺度,假以時日,能夠在這些獎項的大旗之下,凝聚起一批風格獨具的作家作品,一個獎項才能真正在文學的意義上實現其價值。
然而,對于要兼顧經濟效益和文化責任的出版社來說,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雙重收獲肯定是每一個出版人最圓滿的期待,要使自己的獎項形成口碑、成為導向并不是容易的事,不僅僅是財力和精力的投入,更需要清晰而堅定的藝術眼光與文化情懷。比如臺灣九歌出版社的“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至今已經舉辦20多年,發現、培養了一大批臺灣本土兒童文學作家,成為臺灣兒童文學界和出版界非常有影響力和標志性的獎項,而且,隨著兩岸兒童文學交流的深入,這個獎項又非常有遠見地頒發給大陸兒童文學作家,帶領很多優秀的大陸大家走進臺灣讀者的視野并獲得認可。
這些新設的獎項也一直在尋找、確立自己的價值追求。“純文學、真童心”是青銅葵花獎的文學主張,在張昀韜看來,這個獎項對獲獎者和其他作者的激勵作用正在顯現。她介紹說,首屆青銅葵花獎的獲獎作品《將軍胡同》《父親變成星星的日子》出版后被納入中宣部原創兒童文學精品工程;《將軍胡同》贏得2015年度中國好書,發行十余萬冊;正在進行的第二屆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的投稿數量是第一屆的兩倍。
對于接力杯的兩個獎項,白冰也篤定地表示,一定是以純粹的文學標準作為評獎標準,而不會以是否在目前的圖書市場上暢銷為標準,希望這兩個獎項能夠發揮引領作用,其中鼓勵中短篇小說創作,尤其是現實主義精神的小說創作,是白冰特別期待的。“和長篇小說相比,短、中篇小說更難寫,可是現在很多年輕兒童小說作家一開始就寫長篇,駕馭能力不夠。如何引導兒童小說年輕作家寫好短中篇,這對提升中國兒童小說創作水平和小說質量非常重要。幾年前我就跟曹文軒教授商量,能不能由接力出版社承辦一個以鼓勵短、中篇兒童小說創作的一個獎項,促進中國兒童小說的發展,培養和壯大兒童小說的創作隊伍。”經過幾年的協商,這個獎項得以啟動,白冰希望它能夠實現自己的價值。
“大白鯨”則明確以幻想類兒童文學為征集對象,越來越多的幻想類兒童文學作品匯聚到這個平臺,本土原創幻想兒童文學作品的類型和風格更加多樣化。崔昕平認為,在歷年評獎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四大類幻想作品的分類需求。這一分類、細化需求的產生,本身就意味著幻想類兒童文學創作的逐漸繁榮,意味著文學史意義上對此種文類研究的逐步深入。更為可喜的是,獲獎的號召力,啟發、帶動更多的作家進入到各異的創作領域,進而真正豐富了本土幻想類兒童文學作品的發展路徑。“如王晉康的《古蜀》,以博大厚重的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作為創作資源,展開富有鮮明中國文化特色的幻想,作品在首屆‘大白鯨’評比中受到評委一致認可,獲得特等獎,這樣面貌一新的作品的問世與獲獎,明顯起到了引領與帶動作用,激發了更多對中國傳統幻想文學心懷摯愛的兒童文學作家,尋找到了自己擅長的創作路徑。”
“雖然獎項眾多,但是看上去卻面目模糊,我們需要有‘美學主張’的文學獎項。”左昡認為,要真正發揮對創作的引領作用,需要更加專業、細分和權威的獎項,尤其是要鼓勵那些不被市場重視的、競爭力弱的然而又非常有價值的門類,比如散文獎、詩歌獎、童話獎,甚至能夠有一個專門針對校園小說的獎項,來匡正這個題材存在的問題,告訴寫作者什么才是真正好的校園小說。“我們對校園小說創作普遍不滿,但是并不能因為存在問題就放棄它,對兒童文學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題材。我們能不能就某一個創作方向或者題材設立一個獎項,建立起較高的藝術標準,給寫作者一種相對清晰的美學主張?對出版社來說,也能形成差異化競爭,避免同質化。”
比如“銀河獎”,設立之初并非因為科幻文學發達,恰恰是因為它處于低潮,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它是科幻文學界惟一的獎項。“過去我們看不出來一個獎項對某個文學門類的明顯作用,但是‘銀河獎’通過30年的努力,確實把一批最好的科幻作家發掘出來,一點點去培養,成為各時期科幻文學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代表著當時科幻文學發展的水平。”科幻文學作家吳巖表示,現在的這些文學獎項剛剛開始,是否能夠留下標志性的作品,需要經受時間的淘洗。
“不忘初心”才能走得更遠
隨著獎金額度的不斷攀高,以及對獲獎作品出版與宣傳的跟進,不可避免地,在給兒童文學創作與出版帶來活力的同時,越來越多的獎項也考驗著主辦方和寫作者的“初心”。
“依托于出版業的兒童文學評獎,如沒有公益基金的不斷注入,則必然依托于出版社的經濟力量,必然脫離不了市場因素、經濟效益的影響”,崔昕平認為,要提前預想到一些可能的干擾因素,提前考慮解決方案。比如,先行者所發揮的聚攏優質創作資源的功效,必然帶動越來越多的相似模式,會不會使評獎過于頻繁?目前的獎項數量已不在少數,許多作家已經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種趕場評獎的狀態,既有的創作節奏被打亂,使得本應出現的好作品因缺乏醞釀而失之平庸。“面對眾多的兒童文學評獎,作家與出版人都需要一種耐心與誠信。目前多頻并進的評獎,使得一些作家不斷轉換門庭,出版社也匆匆推出一批又一批獲獎新書。一切都有待沉淀。”崔昕平提醒說。
即便是“銀河獎”這樣已經享有良好口碑的獎項,實際上也面臨著如何升級轉型的問題。隨著科幻文學創作的繁榮,尤其是近年來科幻領域IP需求的旺盛,科幻文學發表出版的平臺已經遠遠不止《科幻世界》這塊園地,那么,“銀河獎”如何保持它在科幻領域的標桿性?雖然面臨這樣的難題,《科幻世界》主編姚海軍依然堅持這個獎項能保持它最初的純粹性,不希望有太多商業行為,尤其是追逐IP的資本介入。“這個獎項的獎金并不高,但它對作家是精神上和藝術上的肯定,它樹立起了中國當代科幻文學的標桿,告訴作家和讀者什么是好作品,什么樣的傾向是值得肯定的。相比起來,現在的環境肯定要浮躁得多,但是我還是希望這個獎項能夠不受影響,堅持推出新人、推薦佳作的初衷。”姚海軍表示,他們也是在不斷地調整中探索今后可行的模式。
“目前,各個獎項的細則并不相同,有的更偏向于鼓勵本地創作,有的偏向于短篇,各個獎項的設置也在建設自身的特點。青銅葵花獎自身也是在不斷探索,以作出更好的改進。”張昀韜介紹說,2016年他們在“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的基礎上增設了“青銅葵花圖畫書獎”,與小說獎隔年交叉舉辦,這樣既能夠全方位鼓勵不同形式的原創兒童文學的創作,也給新創作留出了必要的創作時間。
兒童文學作家史雷因獲得“青銅葵花兒童小說獎”而引人矚目,在他看來,與普通的投稿出版相比,出版社評獎顯然是一個更高的平臺,因為從投稿的一開始,各個作者之間處于一種公平競爭的態勢,作品的質量才是最高標準,而不是作者的名氣。越來越多的出版社開始設立獎項說明出版界對原創的重視,同時也說明出版界競爭之激烈,這對于作者尤其是年輕作者無疑是一件好事。“只要這些文學獎公平公正,就一定會促進原創兒童文學的發展,對整個兒童文學創作也是很好的促進。但對于作者本身而言,最應該做的還是靜下心來,不要受評獎的誘惑,不急不躁、踏踏實實地打磨好自己的作品。”
屢獲各種獎項的王晉康深知一個獎項對于寫作者的意義,他認為近年來文學獎項的增多對作者來說是好事,“獎項越多,越能沙里淘金,甄選出有才華的年輕人,在他們的起步階段給予一大助力”,但是,在資本進入之后,如何堅持評獎的公正和嚴格也是一個考驗。作為一個受益者,他認為“只有那些不忘初心的獎項才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