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此堅定又穩當地疾馳，卻是狂野疾馳在所有鐘表刻度之外。改變一生只需要那么一點點時間，領悟那改變卻要耗費一生。”

英國作家珍妮特·溫森特在去年出版的小說《時間之間》里，寫下了許多關于時間的文字。這部改寫自莎士比亞經典著作《冬天的故事》的當代小說，面世后收獲全球媒體與讀者關注，不僅因為小說的情節是在向莎士比亞作品致敬，也因為溫森特在這部作品中注入了自己的諸多成長體驗經歷。在近日珍妮特·溫森特的中國行系列活動中，她講述了自己如何選擇《冬天的故事》進行改寫的過程，以及從這個過程中展現出她作為一位大學創意寫作教師的寫作觀念。

2016年，在全球紀念莎士比亞誕辰400年的活動中，有一項名為“霍加斯重寫莎士比亞”的寫作計劃廣受關注。這是由霍加斯出版社發起的寫作項目，目標是邀請全球最暢銷的小說家通過現代演繹方式改寫莎士比亞經典，這項頗具挑戰的任務最終引來了八位作家的欣然參與：布克獎得主瑪格麗特·阿特伍德和霍華德·雅各布森分別改寫《暴風雨》《威尼斯商人》，美國小說家安妮·泰勒和英國作家珍妮特·溫特森則分別改寫《馴悍記》《冬天的故事》，這四部都已出版，另外四位作家著手改寫《麥克白》《李爾王》《奧賽羅》《哈姆雷特》則計劃于未來5年內陸續出版。

對于為何選擇《冬天的故事》這部莎士比亞晚年作品，溫特森給出的答案很簡單，她是莎士比亞的忠實讀者，她的自身經歷與《冬天的故事》有著一定的共鳴，她想把這種共鳴帶給讀者，更重要的是，她在這部作品中看到了莎士比亞晚年傳遞出的寬恕之情。

在《時間之間》中，主人公列奧不再是原著中的君主，他在倫敦經營一家名為“西西里亞”的基金公司，妻子咪咪則是一位法國歌手，溫特森把列奧視為“后弗洛依德式的奧賽羅”，他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妻子和好友有不可告人的戀情，卻一廂情愿認為妻子肚中的孩子是好友的，繼而在瘋狂念頭驅使下，試圖撞死好友，又將出生后的嬰兒送往新波西米亞城（虛構的美國城市）。16年后，長大的孩子帕蒂塔走上了尋找自己身份之路，從倫敦到新波西米亞，她的人生被他人的執念所改寫，也被善良的人挽救。溫特森給這個故事續上了一個溫情的結尾，正如莎士比亞在他那部作品中所做的，溫特森讓寬恕原諒了仇恨，讓所有的歷經者最后化解時間的誤解、傷痕與隔閡。俗語說，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痛，但溫特森給出了自己進一步的答案，沒有主人公的寬恕之心，時間未必有能力去撫平傷痛。

從《冬天的故事》到《時間之間》，讀者看到文學的二次創作如何傳遞出永恒的情感價值和現代的故事技巧。在創意寫作的概念中，基本的原則便是告訴寫作者，要寫自己熟悉的故事。因為熟悉，而有情感上的共鳴與有效傳遞。如書中那位嬰兒時期便被拋棄的帕蒂塔一樣，溫特森說，自己小時候也是一個棄兒，撫養她長大的養母曾對她多有精神上的折磨，這一切都被她寫入此前的代表作《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之中，因為童年陰影，她還在那部小說中設計了一位強大的保護者守護著主角。如今，她借帕蒂塔之口問讀者：“所謂父母，究竟是給你原始生命材料的人，還是養育你的人？”現實中，到最后，溫特森原諒寬恕了自己的養母，就像《時間之間》中所說：“如果你不寬恕，你該怎么生活呢？”

因為自己的經歷，溫特森對時間這個詞有特別的感悟，《時間之間》這個書名雖然取自于莎士比亞劇作中出現的短語，但也揭示出時間的奧秘，溫特森說，“你以為自己活在當下，但往昔就在你身后，像一道影子”，“過去”是小說中所有角色無法躲避的存在，就像一條無法逾越的河，出現在他們的記憶中。溫特森理解時間就是“悲欣交替，沒有終點”，比起莎士比亞晚年呈現出的溫情團圓設定，溫特森的寬恕也多了些許悵然無奈之感，“也許我們會淡忘自己身上曾有奇跡發生。朝圣地已傾頹荒廢，長滿野草，無人問津。也許生活太難，怎么也熬不過去。也許愛情只在電影里有”。

除了情感的代入，溫特森還在《時間之間》中放入了許多她熟悉的細節。比如對歌手咪咪的介紹中，提到了咪咪的首次表演話劇正是改編自溫特森同名小說《蘋果筆記本》，這算是她跟讀者開的小小玩笑。在這本書中，巴黎的莎士比亞書店出現了許多次，比如咪咪為了躲避列奧而落腳在此。事實上，溫特森對莎士比亞書店有著深厚的情感，她曾經在失意時期，就住在書店附近的旅店里，她常常與書店老主人喬治·惠特曼聊天。

這些都是溫特森在大學里教授學生如何寫作時所提醒的，寫自己最熟悉的故事，保持對生活的敏感觀察，融入自己的情感和視角，也要能堅持并享受這種一個人的孤單。對于如何訓練寫作，溫特森說自己在課堂上教給學生的是小說的結構技巧、如何講述故事、如何思考素材，但這有個前提是，寫作者自己要有足夠的生活觀察和閱讀積累，從優秀的作品中感到語言鼓舞自己的動力。

溫特森在《時間之間》里講述過一個天使落在院子里的故事，如果天使展翅飛離，院子就會被摧毀，如果不，那天使就被圍困住。這是個關于自由代價的寓言，歌手咪咪選擇離開列奧，選擇了自由。珍妮特·溫森特告訴讀者，真實的活法很重要。真實的情感帶來的真實寫作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