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1

我是一匹老狼。

我想成為一個小丑。

每個人都喜歡小丑。

可是，我剛走進獅子團長的辦公室，他就舉起一張紙，紙上寫著兩個字——“不行”。

這個詞他說過無數遍，已經懶得再說了。

“為什么？”我問。

他抽出另一張紙，上面寫著——“因為你是一匹老狼”。

一匹老狼怎么啦！一匹老狼就不能成為小丑了嗎？一匹老狼就不能擁有自己的朋友了嗎？

哦，是的，我沒有朋友。

獅子團長抽出第三張紙——“如果你不再說當小丑的事情，我愿意成為你的朋友”。

哼——我不喜歡有條件的朋友！

我垂頭喪氣地走出馬戲團

“你知道你為什么成不了小丑嗎？”一只鴨子攔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他，他是領座員。我去看過一次馬戲，他把我領到舞臺后面看。

“你如果坐在觀眾席上，觀眾席就會空了去。”他說。

我不喜歡坐在后臺，但那個位置還不錯。我能清晰地看到小丑那雙繡滿花紋的靴子，漂亮極了。

他丟雞蛋，騎三角自行車，看上去忙碌又自信。人群為他歡呼。

那一刻，我就迷上了。我想成為小丑。

“你又想把我帶到后臺上去嗎？對不起，我今天不看馬戲表演。”我說。

馬戲團的小丑走了。沒有小丑的表演有什么看頭。

不過，我很高興，鴨子不怕我。

嗯，我曾經牙狠狠地痛過一段時間，痛得我的臉有點——嗯，變形了。所以我看上去有點兇。

“因為我是一匹狼？”

“一匹狼？我們頭是一頭獅子！”鴨子搖搖頭。

對哦，那是為什么呢？我看著鴨子。

“你住在哪里？”他沒有回答，而是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

“山里。”我指了指遠處的群山。

“很遠嗎？”

“嗯，我得整整趕上一天路，第二天早上才能到。”我這才發現，我住得其實挺遠的。

“挺遠的，”他說，“你趕一天路來，再趕一天路回去，就是為了問獅子團長幾句話？”

“不，實際上，我沒想過我趕了這么多路，而且我也不是為了問他幾句話，我是想當一個小丑，不過他還沒答應。”

鴨子點點頭，表示理解：“你來了很多趟了。”

是嗎？我仔細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哎，如果經常要來，我可以不用住那么遠的。

“你還會來嗎？”

“當然。”我應該考慮搬家，住近一點，如果獅子團長改變主意，也好及時通知我。

“你是一匹好狼。”鴨子說。

啊——我當然知道我是一匹好狼，我以為這件事除了我知道之外，沒人知道了。

“如果你是一個騙子，你沒這么好的耐心。如果你是一個壞人，有這么多精力，你應該早就干壞事去了。”鴨子說。

怎么是這樣，他不應該是看到我誠懇的眼神才肯定我是一匹善良的狼嗎？

“哦，瞧瞧你，誰敢看你的眼神啊？”

“你現在不就在看著嗎？”

“那是因為我基本能確定你是一匹好狼了。”

2

可惜鴨子不是馬戲團的團長，不然，我就能當成小丑了。

“信任。”鴨子說，“你得取得人們的信任。”

“我已經取得了你的信任。”我說。

“那不夠，你得讓更多的人信任你。他們得先知道你是一匹好狼。這樣你當了小丑，大家才不會因為害怕而不來看馬戲。”

我眨巴著眼睛，花了不少精力來消化鴨子說的話。

這事挺難。我是說建立信任。

“我該怎么辦？”我問鴨子。他看起來很有辦法。

“我不知道。”鴨子拍拍翅膀，“或許你可以做點好事？”

“好事？”

“讓人們高興的事情。”

哦，好吧。

離開馬戲團，我去了附近的一個村莊。

這個村莊盛產草莓。村莊外有一大片草莓地。

草莓好看又好吃，但草莓苗很矮，得彎著腰采摘，很辛苦。

要不我就幫人們采摘草莓吧。

我在村邊的樹林里一直等到天黑下來，等到月亮爬到高高的天空上，等到村莊里的燈都熄滅了，才走出來。

開玩笑，如果人們發現我——一匹老狼在采摘草莓，恐怕以為我是強盜。有一次，我路過一個蘋果園，當時天陰沉沉的，馬上就要下暴雨了，人們趕在雨前采摘最后一批蘋果，不讓它們被雨滴砸下來。我跑過去幫忙，結果呢？結果人們蘋果也不摘了，拿著棒子來打強盜。我是強盜嗎？我不過是一匹好心的老狼而已！

等到他們明天看到草莓好好地躺在地頭，一顆也沒少，就能明白我的苦心和努力了。

走在草莓地里，采摘一顆顆圓鼓鼓的草莓，卻一顆都不吃，真是——嗯，真是讓人吞口水啊！

我吞了一咕嚕又一咕嚕口水。月亮從東邊爬到西邊，東邊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我才摘完一塊草莓地里的草莓。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你知道我的聽覺是很好的。

我偷偷躲在草莓地頭的草叢里，打算等他走過來說“哇，哪個好人做的好事”時就跳出來。

是一個農夫，他過來了，扛著鋤頭。

我摘的草莓就放在路邊，用草葉子墊著，一小堆一小堆，我堆得很整齊。

他看到了，暴跳如雷：“誰！誰！哼——”

他握著鋤頭，到處看，仿佛隨時準備一鋤頭鋤下來。

我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他看到我，聞到我。

“紅的、青的，全都給我摘了。是誰干的？”他氣哼哼地繞著草莓轉圈圈，“要是我知道是誰干的，哼——”

他氣哼哼地哼了一聲，哼得我心驚膽戰。

好不容易等他離開了，我箭一般地離開了那里。

3

我在馬戲團外面等了好久。早晨的風涼涼的，忙了一整晚，我累壞了。不知什么時候，我睡著了。

“好香——”我抽抽鼻子，睜開眼睛。

一盤熱乎乎、軟乎乎的蛋糕，還有一杯咖啡。

“吃吧。”鴨子說。

我都不知道蛋糕怎么吃掉的，只覺得一端上盤子，盤子里的蛋糕就沒了。

我看著鴨子。

鴨子笑瞇瞇地又給了我一塊。

我吃了五塊。鴨子不給了，他說：“你不能吃了。”

好吧。我給鴨子講了我早晨發生的事情。

“我累壞了，真的好累好累，我的腰都直不起來……”一滴眼淚滴落我手上，我趕緊揉揉眼睛，“眼睛也看累了。那些草莓藏在葉子里，好難找。我看啊看啊，一顆都沒落下……”

“一顆都沒落下？”鴨子看著我，眼神很奇怪。

“對啊。”

“青的也摘了？”

“青的是什么？”

鴨子看著我：“我給你吃的蛋糕上涂的是什么顏色的果醬？”

“甜的。”

鴨子古怪地看著我，仿佛我說了什么奇怪的話。

他跑進屋子，不一會兒拿來兩條毛巾：“哪條是紅的，哪條是綠的？”

紅的、綠的？它們看上去差不多啊，都是軟的。

鴨子又跑進屋去，過了好久，我都要睡著了，他才拿著一本書跑出來。

“不怪你，老狼，你分辨不了紅色和綠色。但紅的草莓才是熟了的，才能采摘。你把綠的摘了就浪費掉了，怪不得農夫那么生氣。”

哦，原來是這樣。我干了件蠢事。

“恐怕我當不成小丑了。”我對鴨子說。

鴨子似是而非地點點頭。

我起身準備離開。

“你到哪里去？”鴨子問我。

“去山里，我摘點山莓子給農夫送去。”我解釋道，“我把他的草莓弄壞了，我得補償他。”

“山莓子？你能分清熟了還是沒熟嗎？”

“這東西我吃得多了，一聞就知道了。”

“好吧。”

山莓子并不好找，我忙了整整一天，到天黑的時候才找到一小筐。

拖著疲憊的腳步，我來到村子里。

我聞到過農夫的氣味，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家，把一筐山莓子放在他們的院子門口。

“狼！”就在我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背后一聲驚呼。緊接著，整個院子都動起來了。沒時間解釋了，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力氣，我狂奔起來。

4

我垂頭喪氣地在山里呆了好幾天。

實在無聊了，我就下山一趟。

我得去跟鴨子告別。

沒法當小丑了，我想去大山深處看看。那里或許沒有那么多人，但有很多大樹，或許，我可以和樹交交朋友。

鴨子，嗯——他算我的朋友嗎？

不管他愿不愿意算我的朋友，我都要跟他告別一下。

沒想到，看到我，鴨子的扁嘴笑得老大：“哎呀，總算看到你了。”

我害羞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還從來沒人看到我這么高興過，我不知道怎樣回復他才得體。

“對不起，我們把你的草莓吃掉了。”他說。

草莓？我沒有草莓啊。

“農夫送來的，”鴨子說，“他看到你送過去的山莓子，就送了一筐草莓過來了，說什么我們馬戲團怪事多，或許知道怎么回事。這叫什么話，我們馬戲團怪事多……”

我聽不見鴨子的嘮叨了，我太高興了。

“他還說，要是我們馬戲團有一匹狼來了，或許他愿意來看看這無聊的馬戲。哼——無聊的馬戲！”鴨子繼續在生氣。

我滿懷希翼地看著鴨子：“你能不能跟獅子團長說說這句話？”

或許，獅子團長聽到這句話，會同意我當小丑呢。

“這是獅子團長告訴我的，農夫當初找的是他。哎——你的草莓放不了幾天，你又老是不來，我們只好吃掉了，你沒意見吧？”

“沒意見沒意見！你說，我要是現在去見獅子團長，他會不會……”

“不會。”鴨子斬釘截鐵地說，“小丑上臺表演節目，要手腳靈巧。你一個晚上才能摘那么一塊地的草莓，還累得夠嗆。老狼，你已經老了，不適合上臺像個普通的小丑那樣表演節目了！”

“哦——”我一絲力氣都沒有了，干脆在地上躺下來。剛才的高興就是瞬間爆發的煙火，已經煙消云散了。

“不過——”

“什么？”我坐下來。

“你可以當一頭領坐的狼，也可以幫我做點心。”

“做一名領座員嗎？”

“一個領坐的小丑。”鴨子說。

5

我成了一名領座員小丑。

其實，我也算不上領座員。因為我的主要工作是站在門口歡迎人們，而不是像鴨子一樣領著人們到處走，去找座位。

我第一次上任的時候，農夫來了。

他搬了把凳子坐在我身邊，一會兒吆喝我倒茶，一會兒喊我端碟瓜子給他，一會兒要我給他捏捏肩膀——他鋤了一天地，肩膀痛。

我很開心，要不是他，我怎么能留在馬戲團，趕上這么這么歡快的熱鬧呢！

很奇怪，最開始，人們似乎很怕我，雖然我穿著搞笑的小丑服，但他們依然不敢靠近。但隨著農夫的吆五喝六，人們漸漸走近了。他們試探著要我把馬戲團前面的路掃一掃，因為有小石子硌了他們的腳。

沒問題，三掃帚我就掃干凈了。雖然我掃得滿天都是灰，但似乎沒有人在意。

人們相互看看，笑嘻嘻地要我把茶杯再去洗一遍。

馬戲團的門口放了一把大茶壺和一些茶杯，要是有人口渴了，可以到這里來倒水喝。

好啊，沒問題。我把茶杯洗了一遍，還另外泡了一罐子菊花茶來了。

又有人要我去采點野果子來，光喝茶沒味道。

農夫噌的站了起來：“要吃野果子自己去摘，要看馬戲就趕緊進去，別在這里為難這匹好脾氣的老狼！”

就這樣，我成了一匹“好脾氣的老狼”！

有時候，人們看馬戲的中途要去忙點別的事情，還會將孩子們交給我。

孩子們爬上我的肩頭，扯我的耳朵，親吻我。我感覺甜蜜極了。

不過，最甜蜜的事情，是我、鴨子和農夫，我們坐在一起喝茶。雖然農夫不怎么說話，幾乎總是保持沉默，但我們都感覺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