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死了,因為我有作品留下” 童道明古稀之年爆發戲劇創作“狂潮”,至今完成十部劇本
童道明在書房接受記者專訪。 李洋攝
58歲完成第一部劇本《我是海鷗》、72歲完成第二部劇本《塞納河少女的面模》……78歲完成第十部劇本《神圣的戰爭》。
童道明,著名翻譯家、劇評家,亦是契訶夫研究專家。極少有人像他,在古稀之年爆發創作“狂潮”。他說:“現在,我不怕死了,因為我有作品留下。”
別人已停止創作的年紀,他寫!
滿頭銀發,身體硬朗,雖然一側身體因強直性脊柱炎變得有些僵硬,但他堅持不用別人攙扶,親自為客人倒水、剝香蕉。談起戲劇創作,他的臉上總是浮現出微笑。
童道明退休前在中國社科院外文所工作。從大學三年級開始,他研究了一輩子契訶夫,最敬重的作家也是契訶夫。1996年是契訶夫名作《海鷗》誕生100周年紀念,58歲的童道明在家悄悄寫了一部悲劇《我是海鷗》。
契訶夫的《海鷗》表達的是“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童道明寫的《我是海鷗》便將男女主人公的糾葛,聚焦于“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的“不同”之上。這種不同,也成為悲劇的根源。他說:“我一直認為,中國當代缺少悲劇作品。所以干脆自己動手。”
不過,這部凝結著他多年戲劇理念的作品并未拿出來發表,童道明只是悄悄把它放在書桌的抽屜里。
對市場充斥的很多爆笑喜劇,他也不滿意,“喜劇不是要由笑星來演的,也不是一直讓你發笑。我想喜劇的第一要務是文化趣味。”于是,他動筆又寫了《秋天的憂郁》,同樣是獻給契訶夫的。
“其實我就是想看看自己還能干嘛。”童道明說,自己寫劇本的原因很簡單,身為知識分子,“立言”應是不懈的追求。除了理論研究和劇評,他嘗試過寫散文,散文集出版的時候挺高興,可去書店一看又不高興了,書店里的散文太多了。他還嘗試過寫詩,“不過我太理性了,寫詩的時候不感動,而且寫詩的時候,學問也幫不上大忙。”
直到動筆寫劇本,他才發現原來這個最適合自己,“戲劇的創作空間非常大,真正開始寫以后,才能體會戲劇的美妙。”于是,年過七旬之后,他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家里,沒有電腦,書桌上的稿紙和圓珠筆就是創作工具。迄今為止,他已經寫了十部劇本。
別人懼寫“大家”臺詞,他敢!
童道明的劇作,有的直接以季羨林、馮至、巴金、曹禺這樣的當代文化大家或知識精英為主人公。雖然童道明與這些大家交往并不多,卻在劇作中為他們“杜撰”了許多臺詞,挖掘和展露著他們閃爍光芒的思想。
這一切起源于與好友、話劇大家于是之的一次談話。
2003年底,于是之去看望病中的英若誠,回來后對童道明說:“應該有作品講講中國當代的知識分子,講講他們的精神世界。”這句話深深觸動了童道明。
兩年后,恰逢詩人馮至誕辰100周年紀念。童道明一直敬重這位社科院外文所的前輩,于是便以馮至為主人公開始了劇本創作。2009年,季羨林去世,童道明又將原劇本馮至與季羨林對話的一場戲加以擴展,最終形成了《塞納河少女的面模》。這也是童道明戲劇作品中,第一部被搬上舞臺的作品。
劇中,馮至問季羨林最怕得什么病。季羨林答“老年癡呆癥”。接著兩人聊天,一個談起希望逐步恢復繁體字的使用,另一個談起希望以后的剪彩儀式不要請領導上臺,而應該請青少年上臺。兩位文化老人反問自己,這樣的建議能實現嗎?結果兩人都笑起來,笑自己提出這樣的建議純屬患了“老年性天真”。
劇中還寫到,馮至為自己寫好了遺囑,要求去世后不搞任何告別儀式。季羨林就笑他,這樣是徒勞的,“不管你我留下什么遺囑,我們的遺體告別儀式照樣會在八寶山舉行。”馮至只好也承認,“這叫不以死人的意志為轉移。”
其實,童道明雖然與馮至曾同在社科院外文所工作,但“見面說話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兩個小時”。這些文化大家之間的對話,實際上可能并未發生過。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敢在他們去世后不久就“杜撰”出來。可童道明寫了。因為,“我覺得我能夠理解他們,我們有相同的心靈追求。”
童道明說,這種心靈追求就是,做人要有尊嚴,要真實,不說假話,“這些文化大家與林語堂、周樹人這樣的自由知識分子不同,他們很早就選擇了與黨、與人民站在一起。經歷過‘文革’之后,晚年他們的思想高度也更加令人感佩。”
別人不追求戲劇文學性,他追!
第十部劇本創作完成那天,童道明發短信給曾經兩次主演他的劇作的青年演員秋晨——我請你吃西餐好嗎?秋晨和許多演過童道明作品的人一樣,雖然畢業于專業院校,但并未簽約固定院團。有戲則聚、無戲則散的松散交往中,共同的藝術追求將一群年輕人與童道明緊緊聯系在一起。
他們的追求,就是戲劇的文學性。
“戲劇好比一個女人,她有娘家——文學,也有婆家——舞臺藝術,但隨著導演中心制流行,現在戲劇的文學性正在減弱。”童道明說,戲劇的文學性,不是編故事,也不是漂亮的辭藻,而應該是人的精神生活和內心世界。童道明總結自己的戲劇作品有個共同的特點——不寫人和人的斗爭,戲劇沖突是弱化的,劇中沒有典型的反面人物。這些都是從契訶夫那里學來的,都是為了更好地展現戲劇的文學性。
“我現在已經感到,我寫不動了。”童道明說,他感到自己要說的話已經都在劇作中說完了,也許,他會就此擱筆休息幾年。但他采納了一位朋友的提議,成立一個劇社,就叫“海鷗”,為傳承戲劇的文學性而努力。
“我們不需要太多人,不需要太多錢,只要有場地,我們就可以演。”其實,要維持一個劇社的運轉和演出很需要錢,而且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只是童道明對金錢毫無概念。他決定創辦劇社后,曾親自打電話拉贊助。有位朋友答應贊助5000元時,他便開心得不得了。
童道明今年79歲,只擔任劇社的文學顧問,對劇社的未來,他實在無力操心太多,“劇社的未來,還得靠演員們,他們才是劇社的主體。”
8月6日和7日,海鷗劇社成立后排演的首部作品《三滴水》將在蓬蒿劇場登臺。《三滴水》是童道明的第九部劇作,“也許在我走后10年,人們依然可以在舞臺上聽到馮至和季羨林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