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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創作經歷和審美傾向
1.請談談您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及其對您創作的影響。
李:最初、最美好、最基本、最真摯的生命體驗就是童年和少年時期的生活,當創作多年以后,我用自己的心靈和筆觸去表現我所熟知的鄉村社會和人物精神世界時,那曾經把我從土地上逼走的艱苦勞作的身心痛苦早已蕩然無存,我所能記起的是鄉村生活的詩意和農耕文明對人的生命和靈魂的滋養,相對于現代社會和城市亂象,過去的鄉村的確是個烏托邦,但她在過去就是那么真實的存在著。我的長篇《母系氏家》,所表現的正是我童年所認知的鄉村社會形態和人物,書寫他們是一種享受,也讓我的創作進入隨心所欲的狀態。
2.《奮斗期的愛情》作為您早期的代表作是不是帶有自傳的性質?在這部作品中您是否在借助主人公李樂之口來傳達自己的文學觀呢,例如李樂在文中說到“他要找到一條嚴肅文學暢銷之路”“ 決不讓創作違背高雅藝術追求”,這是不是一種文學崇高感的表達呢?您怎樣看待作家這個職業呢,您的文學觀又是怎樣的呢?請談談您的童年生活對您創作的影響。
李:《奮斗期的愛情》可以看做是我的心靈自傳,也是我最初和最純粹的文學觀念形成時的重要作品,現在看,藝術上雖然粗糙了些,但精神指向卻是最純粹的,那個時候,剛剛讀過盧梭的《懺悔錄》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損害的》,受到很大震動,激發了創作沖動,調動了生命體驗,寫作中難免筆調沉重和有痛感,但它卻是我的文學觀最初形成時的基石,是一個文學青年對文學誠摯的敬禮。現在,經過多年的創作實踐和對社會和人生的思考,我基本明白了文學就是表現人和社會及其之間的復雜關系的,載體是社會和生活,指向是生命和精神,這和最早的文學觀念基本是一致的,所謂現實主義和各種現代觀念,其實也是一致的,到了是一回事情。明白了這個,就好寫多了。
3.您曾說“文學創作關鍵在于天賦。寫作不重要,閱讀最重要。閱讀是第一位的,該完成的閱讀一定要完成。應該讀的傳世經典、大師作品一定要讀,這是必須的。因為只有見過什么是好的作品,才知道什么是好作品,才可能寫出好的作品。”您說的“天賦”指什么?您強調閱讀的重要性,您所說的“好”作品又如何界定的呢,什么樣的作品您認為是“好”作品?請談談你的大學生活和您的閱讀史。
李:所謂文學天賦,就是寫作者先天的藝術感知力和表現力,他與人的性格和思維方式是息息相關的,文學作為一門藝術和精神追求,靠后天的努力是不符合藝術規律的,所謂有藝術天賦的人,其實很好理解,就跟普通人有些人天生就喜歡機械修理,并且學得很快,不費什么勁技術就會很好,藝術家也是如此,有人天生對音樂敏感,有人天生對色彩敏感,他們就有做音樂家和畫家的潛質,文學創作也是這樣,有人天生對事物的變化敏感,善感多思,也富于表現力,那他就容易成為作家。先天的稟賦,比后天的努力,那是天壤之別,沒有稟賦的人,學習再多的技巧,他的作品也會缺乏感染力。同樣熱愛文學,不必人人去搞創作,兩碼事。關于閱讀,我個人認為能夠把自己真正感興趣和閱讀的時候有共鳴的經典讀完就很好了,那些需要硬著頭皮“啃”的經典,不會有什么收獲,讀來有趣并且理解不費勁的書就是好書了。我沒有上過大學,我的閱讀基本上是受我弟弟馬頓和我的朋友楊東杰的影響,我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海明威等大師的閱讀基本上是由于他們的推薦,當然,到現在我還是覺得自己最愛托爾斯泰和雨果,他們是我自己的選擇。
4.您的作品中經常會提及某些大師的著作,如在《奮斗期的愛情》中就有好多外國作家如大小仲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那么哪些中外作家、作品對您的創作影響較深呢,對您的創作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呢?您的創作過程中又是如何將您閱讀到的精髓轉化到自己的創作中呢?在當代中國,您認為一個作家的創作達到了怎樣的水平才能稱之為大師呢?
李:我最早閱讀的是海明威,后來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但真正對我產生影響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損害的》,還有雨果的《悲慘世界》,一度我很喜歡米蘭·昆德拉,他有一部中篇叫《認》,后來譯名改做《身份》,我很喜歡。我終于開始寫我最熟悉的鄉村,是因為受到哈代的“人與自然及社會”三者關系的影響,現在我越來越放不下的是托爾斯泰的作品,他們就像燈塔和天上的星辰,指引和修正著我的探索方向。在當代的中國,我最服氣的是陳忠實老爺子,或許和國外或者二十世紀初的中國大師比他少些思想力,但在當代中國,比他會說的大有人在,而沒有一部作品是能和《白鹿原》相比肩的。陳老師缺乏大師的思辨光彩,但他絕對是頂級的大作家。我個人認為的大師和大師作品,是能被一個國家和民族耳熟能詳,并且對國家和民族的命運產生作用的,當然這個對象是全人類更好,比如說托爾斯泰。
5.在您的創作初期,可以說是藝術創作探索的階段,那時您創作了一些寓言性、象征性很強的作品,例如《局外人》《女兒國》《鄉長變魚》,頗有王小波的后現代風格,那么您覺得王小波在您的創作中有什么樣的影響?您是不是有意識去借鑒,那么您又是怎樣去吸收、融匯,在哪些方面實現創新、突破,從而形成自己的風格呢?
李:我曾經用了三年的時間來模仿王小波,后來還把這些模仿作品整理起來出了一本書,副題就是《向王小波致敬》。1997年當我弟弟把業已去世的王小波的《時代三部曲》帶給我的時候,我正處于創作的迷茫期,寫東西很困難,是王小波讓我看到了一個汪洋恣肆的世界,讓我的筆也灑脫了起來。后來我無意識地擺脫了他,但他的文風和思維方式已經滲透進我的思想和血液里,我的每部作品都有著這方面的痕跡。
6.您曾在作品中說“一位藝術家窮盡一生的經歷和探索,才能達到相對較高的藝術境界。這個時候他的藝術精神和領悟程度就會自然的沖破傳統技法的束縛,從而創新和變形,以達到他的表現的極致”,那么您作為作家,在傳統積淀和創作創新二者的關系上是如何處理的呢?您認為自己的作品在哪些方面沖破了傳統技法的束縛,又實現了怎樣的突破呢?
李:這段話是我對畢加索的藝術的理解,其實文學也是如此,掌握技法是為了擺脫技法從而形成自己的風格,但這個很難,很多人一輩子都在被自己模仿的那個人的陰影寫作,這是幸運,更是不幸。我一直在潛意識里尋找著自己的風格,入選2009年度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的中篇《五福臨門》,算是最明顯的,最近的《棄城》也是如此,就是有意識的“去小說化”、“找歷史感”,還原鄉村世界的本原和追尋歷史的真諦。
7.您是否想過今后有一個長期的閱讀計劃,有意識的去吸收某些藝術經驗,從而去充實、豐富自己的創作呢?您認為有這個必要嗎?
李:關于閱讀,是作家的基本條件,但為了創作做閱讀計劃就違背了藝術規律。我現在反反復復閱讀的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不為創作,只為喜愛。
8.您對文學的熱愛深受父母的影響。您的父親是位文學愛好者,可以說是他為您打開了您的文學藝術的世界的一扇窗。那么您覺得父母是否影響了您的閱讀習慣、寫作興趣呢?另一方面,父母的哪些文學觀點、價值觀、道德觀對您的文學創作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李:這個談不上,我的父親曾經是為文學愛好者,我的母親是純粹的農村婦女,他們基本沒有文學觀點,他們的道德觀對我的為人處世產生的影響更大一些。但我的創作的確是受父親的熏陶和引導,沒有父親年輕時對文學的狂熱,就沒有我現在從事的事業。
9.從1995年至今,您的創作生涯也有十幾年的時間。在這漫長的日子里,總會有那么一段時期作品無法發表,您的那段時光是怎樣的呢,在那段日子里您創作了哪些作品,是什么在支撐著您的寫作呢?同時,您怎樣評價自己那時的作品呢?后來,當您的作品有了更多的讀者,以致問鼎我國文學最高榮譽——魯迅文學獎,年輕時支撐您的信念是否依然還在呢?
李:現在回頭看,我的創作道路基本上是很順利的,1995年處女作《清早的陽光》在《山西文學》發表后,經歷了五年的迷惘期,但那基本是因為沒有生活素材,2000年就在當時負有盛名的《大家》發了一個四篇小說的專輯,而那五年的生活也成為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奮斗期的愛情》。之后一直很順當,但是從來沒發表的小說包括一部分發表了的小說都存在著問題,主要是對生活理解不夠深。從拿著作品苦尋發表刊物,到現在欠著刊物一屁股“債”還也還不完,我對文學的愛沒有什么變化,我對自己的作品也沒有滿意過,所以說能支撐一個人一生的才叫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