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的第一層時代使命就是做好通俗性、 大眾性、網絡性。其次,中國網絡文學發展是民間創造力、文藝生命力自由生發,破除傳統文學觀念“大一統”以及部分傲慢、偏見、孱弱、無根之弊的自發之路。 未來,網絡文學的最終使命是消滅網絡文學這個概念,讓它留在文學歷史當中,這意味著網絡文學走向了成熟和新的穩定。
網絡文學也許到了一個需要綜合治理的節點,這個節點在2014年的預兆不可謂少。1月,浙江省成立全國首家網絡作家協會,7月,上海市網絡作協 成立,與其說標志著“網絡文學主流化”,不如說首先意味著主流“化”網絡文學。4月到11月,“凈網2014”行動突出“滌蕩污泥濁水,還網絡清朗空 間”,對網絡負能量給予了嚴肅懲治,這與此前此后的一系列互聯網整治事件共同回應了2013年“8·19”講話精神。7月,“全國網絡文學理論研討會”有 規模地集聚了全國網絡文學代表研究者和各大文學網站的負責人70余位,研討網絡文學發展的現狀和問題。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涵 蓋遠大于網絡文學的當下所有文藝樣式,直面文藝界的時代病。作為“一時代之文學”的時髦貨,“有數量缺質量”、“抄襲模仿、千篇一律”、“機械化生產、快 餐式消費”、“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等問題同樣存在于浩如煙海、品流復雜的網絡文學中,足以引起熱愛網絡文學、對網絡文學懷抱希望的創作者和研究者 們的警惕與細思。
總的來講,目前網絡文學的主題仍然是成長和發展,其主流價值也是在滿足人民群眾(網民受眾)的精神文化需求,并竭盡所能地在主流價值觀和市場之 間找到一種更為優化的平衡。但毫無疑問,2014年開始的一系列網絡文學生態場的變化正影響中國網絡文學的力量由過去的“受眾和資本”的兩強,變為“受 眾·資本·文學知識精英·國家意識形態”4種基本力量的合力矩陣,這種格局的出現是趨勢性的、中長期的,是一種“新常態”,標志著網絡文學綜合治理已然加 快了步伐、提升了意義層級;當然也意味著網絡文學現在以及未來都已不是一群單純的業余作者們的吟風弄月、異想天開,而是隨著它的影響力增長、讀者人群龐 大、社會效應和經濟效應輻射力牽連甚廣,成為了一塊連接著中國當下各個方面、各種權力意志以及各種表達、各種寫作可能性的非邊緣性文化場域。
資本的提示和“網絡文學IP元年”
有趣的是,這一年資本在網絡文學領域絲毫沒有懈怠,依舊表現出國家將文化創意產業提升為國民支柱性產業戰略下的商業作為。
一方面,作為網絡文學平臺的各大巨擘的格局不斷遭遇改寫。如果說2014年上半年依舊流行的是三足鼎立的“起點·創世·縱橫”或者“一起創” (17K、起點、創世)的話,那么,靠近年底,隨著“百度文學”11月27日成立和“騰訊文學”12月8日召開騰訊產業峰會,國內網絡文學疆域完成了從 “三強鼎力”到“兩霸爭雄”的格局位移。過去多年處于“一超多強”的“一超”(盛大文學)在整個資本市場的夾擊和本身資方戰略布局的轉型下轟然解構,歸入 騰訊的版圖。這種資本運作的特點再次說明,網絡文學目前的主流就是市場化文學,不研究、不了解、不尊重市場規律和游戲規則而談對網絡文學的研究、治理,都 不免隔靴搔癢、不在點上。
另一方面,2014年下游產業鏈資本的上溯直接導致了網絡文學今年的最熱詞是“IP”或者說“IP價值”。也許沒有這一年的普及,我們連 “IP”究竟是什么都搞不清楚,IP(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縮寫),直譯為知識產權,指無形的財產權,或稱智力成果權。當一個核心智力成果向下游產業鏈衍生的時候,會誕生無數的產業新價值,作家 們最常見的就是小說版權被購買影視改編權,而網絡作家同時還有可能被購買其作品與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動漫、游戲、衍生品、海外傳播等產權;作家可以靠一部或 多部作品較快形成龐大的產業利潤,如J.K·羅琳和《哈利·波特》、唐家三少和《斗羅大陸》、天蠶土豆和《斗破蒼穹》、流瀲紫和《后宮·甄嬛 傳》……2014年,《盜墓筆記》《鬼吹燈》《何以笙簫默》《華胥引》《瑯琊榜》《云中歌》等網絡類型小說都紛紛在影視市場開機,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動 漫、游戲等業界。所以,把2014年稱為“網絡文學IP元年”并不夸張。
在此背景下,值得深思這樣幾個問題:首先,資本尤其是下游產業鏈資本的內容訴求大量生成,進一步加劇了網絡文學和網絡作家的市場化程度,文學與 經濟的天然規律在繁榮文娛產業的同時,也催生了我們這個時代關于寫作與金錢的欲望神話,作家主體可能在此異化、忽略和遺忘“一部好的作品應該是把社會效益 放在首位,同時也應該是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的作品”,“優秀的文藝作品,最好是既能在思想上、藝術上取得成功,又能在市場上受到歡迎”這樣的辯證關 系和創作倫理,對文藝創作的價值及其時代使命的認識和判斷,或許是考驗網絡文學“大神”們的一次重要“試煉”。
其次,由于資本的逐利性,熱鬧的“IP元年”帶來的還有可能是一種涸澤而漁的IP浪費、IP資源粗放型開發。理想資本不應該是對青春期的中國網 絡文學資源和環境施加浪費、污染的掘墓人,也不應該是粗制濫造、重復拷貝,妄想自我利益獨大的“土豪”,而應該是一群富有生態意識和長遠眼光的文化儒商。 網絡文學的超級“IP”得來不易,需要養護和精耕,需要與之相關的產業鏈上的各類專業人才通力合作,這是考驗我們網絡文學產業智慧的另一重要“試煉”。
理想資本與綜合治理
在我看來,理想資本實際上是中國網絡文學下一步發展暨綜合治理工程中最需要有所認識并加以培養、挑選、鼓勵的核心要素。市場化文學不僅要用文學 的標準去導引,更要用市場的手段去導引,文學的、審美的、價值觀的注入同樣可以借助市場的手段深化其說服力。目前很多在外場的批評,固然有其超越性、學理 性,但內場才是切身與肉搏、交互與融合、熱愛與創造的終極路徑,這過程富有酣暢的生命力,也亟需高明的整合力。網絡文學是一方極富中國特色的、具有可塑空 間與期待值的熱土,他考驗人們的恰恰不是單一化的解讀和工作思維,而是復合型的、交叉性的思維,需要具備跨界的、創意的,與時代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相 伴相行的本領和勇氣。
內場的方式現在看來有兩條路:一是“進網寫”,比如金宇澄在弄堂網里寫《繁花》,北京大學實驗網絡文學創意寫作課程的學生在文學網站里“開 更”;二是“進網投(投資)”,代表著“理想資本”背景的國有、民營出版機構、文學網站、影視集團、動漫游戲公司、策劃人、版權經紀人等應深度掌握網絡文 學資源,形成生態性的網文“育人”機制,精細化、專業化中國網絡文學的IP運營模式。后一條路目前因認識不足、專業度低,至今是產業結構上的短板。把市場 化的文學僅僅交給文學去辦是不妥的也是不夠的,市場一面的經驗還需補位、做好、做強,最終能夠讓我們的大眾文化產品立得住、走得出,承擔起國家意志和民族 文化的傳播功能。
網絡文學的時代使命
網絡文學目前的市場化并不是一條謬誤的道路。問題在于介入力量的不平衡和背后變卻的人心。我們選擇文學,是因為文學考量靈魂,表現造物的奧秘, 呈現人間的苦難和歡喜,溫潤我們的心智。選擇文學是選擇一個務虛的位置,是尊重我們內心偉大而神秘的召喚,觀察生活、觀察人性、觀察生死之間甚至之外,是 文學創作和研究最大的價值與樂趣。享受過這種價值與樂趣的人群,對于市場化是能看清、看透、看寬的,理應明白我們在這世間的位置、操守,處理好自己的進退 分寸。網絡文學作家是否能領悟和自證這一點,決定了他的作品能走多遠。我們的文學評價體系要在這個意義上尋找作家、作品,看得到網絡作家、作品之間的差異 和閃光點。
由此回到網絡文學自身,我以為,它的第一層時代使命就是做好通俗性、大眾性、網絡性,堅持它的大眾文藝立場,而不是邯鄲學步、失其故行。目前的 網絡文學主流是通俗的類型小說,彌補了過去文學觀念、文學評價體系中對通俗文學的壓抑,使我們續接了更古老久遠的文脈,也使我們的文藝創作在另一維度上更 接“地氣”。
其次,中國網絡文學16年發展路徑是一條民間創造力、文藝生命力自由生發,破除傳統文學觀念“大一統”以及部分傲慢、偏見、孱弱、無根之弊的自 發之路。要把它納入文學創作本身的破舊立新或者被壓抑的“舊”托網還魂的文學運動律令里去看待,也就是說,它的另一個時代使命就是創作和閱讀的多樣化訴 求,以及對穩定的文學場的合理擾亂與重構。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要善待網絡文學的奇思妙想乃至怪力亂神。網絡中最典型的玄幻修真類小說中的主人公往往表現出那種如饑似渴、狂亂快意的熱血情 懷、修煉模式,其實正是網絡文學現階段不擇良莠、泥沙俱下的海綿般無盡吸取一切的狀態寫照。各種粗糲的“爽度”都在證明它不是一個已完成的“自我”,而是 一個全憑天賦、神志懵懂的少年的高速發育期。恰如“一根藤上七朵花”,每個金剛葫蘆娃都有神通,但得看是被善良的人養育,還是被蛇蝎二精掠奪。
未來,網絡文學的最終使命是消滅網絡文學這個概念,讓它留在文學歷史當中,這意味著網絡文學走向了成熟和新的穩定。“土返其宅,水歸其壑”,本 來就沒有什么網絡文學、紙質文學、絲帛文學、甲骨文學之分,只有“文學”是永恒的命名。大眾的類型文學是比較靠譜的名字,他們理應在文學創作的譜系中擁有 自己久長的位置和榮譽。而當一切創作的發表、閱讀、評價都以網絡及新媒體的方式展開時,再提網絡文學已經沒有了新鮮和革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