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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橋書事(侯軍)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10月11日09:11 來源: 光明日報 侯 軍

    采擷從前故事,白描絕色青玉案;記得舊時月色,品味歷程橄欖香。

    ——集董橋書名撰聯

    (一)

      帶著金耀基先生寫在一張名片上的介紹信,我去拜訪董橋。

      金先生是在與我暢談三個多小時之后,力薦我去拜訪董橋的。他說,你要想深入了解香港的精致文化,董橋是一個繞不過去的標志性人物。說著,金 先生抄起電話,撥通了董橋的號碼,不巧,沒有接聽。于是,金先生摸出一張自己的名片,在背面寫道:“存爵兄:茲介紹侯軍先生來拜訪兄。侯軍先生是一位極難 得的人,希望兄與他好好談談。”寫罷,金先生說,董橋一般不見記者,你拿著我的名片去,他一定會很高興接待你的。

      確實如此。當我舉著金耀基先生這桿大旗,打電話約見董橋先生時,他當即欣然應允,并與我約好見面的時間,那一天是1997年5月20日。

      董橋先生的文章,我當時已經讀過一些,譬如三聯九十年代初出版的兩本小書《鄉愁的理念》和《這一代的事》,早已是我的枕邊書。董橋那優雅靈 動、搖曳生輝的文筆,令我心醉令我著迷令我神往。但是,我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董橋怎么會屬于香港呢?在我的心目中,董橋似乎與香港這座國際商城格格不 入。他本該屬于蘇州的某座名園,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他也可以屬于倫敦郊外的某個小鎮,紅瓦尖頂的小洋樓,青苔點染的石板路;他甚至可以屬于臺北敦化南路 附近的某條小街,雖然走出不遠就是一片片現代高樓,但畢竟還遺存著醇厚的古風古韻——然而董橋卻偏偏屬于香港。

      或許,正是香港所特有的那種濃郁的自由空氣,以及不中不西、亦中亦西、中西合璧、華洋雜糅的文化氛圍,給了董橋適宜的氣候環境和雨露陽光, 使他在這片看似繁華而浮躁的熱土上,得以小心翼翼地開墾出一小片水草豐美的后花園,隨意點綴上幾株幽蘭蕙草、幾塊漢瓦秦磚;或者翻檢出幾幅維多利亞時代古 版書的插圖、把玩著幾尊古希臘女神的小雕像;每日里在這自造的園林中播種既古典又現代的文化種子,耕耘著半畝方塘里的“文字的綠意”,盤桓沉吟,心游萬 仞。偶爾泡上一杯英式紅茶或中式綠茶,翻開他所中意的某一本閑書,便可與蘇東坡、袁中郎、張宗子、毛姆、馬克思等等中外先賢,作上一番優雅而機智的對話, 時有所感,便隨手寫下幾段長長短短瀟瀟灑灑的文字,天長日久,一股淡淡的、持久的、魅力撩人的文化馨香,就從這小小的后花園里飄散開去。許多外地人,就是 因為讀了董橋而改變了對香港這座城市的文化觀感,這當中就包括我本人。

      于是,我像一個尋幽探勝的淘寶者如約而至,輕輕叩開了董橋先生辦公室的房門。

    (二)

      當時的董橋先生,正在一所大學擔任校長顧問,而他的辦公室就在校長室的隔壁。那天,董橋先生穿著一套灰藍色的西裝,清瘦的面頰上飄著一絲優 雅的淺笑。他為我沏了一杯立頓紅茶,沒有加奶,也沒有加糖,微苦而醇厚。當時正值春夏之交,窗外飄著些微雨,屋子里光線有些昏暗,這使背窗而坐的董橋先生 面部輪廓有些朦朧。按照事先的約定,我與董橋先生交談的核心話題自然是散文。他講話的聲音很輕,音調的起伏也不大,平靜舒緩,娓娓道來,而所談的觀點卻時 見崢嶸,很像他的散文。我甚至覺得,面前的董橋先生又何嘗不是一篇精致優雅的散文呢?

      那次拜訪,我把自己的散文集《青鳥賦》,帶給董橋先生請他指教。董橋先生也給我備了一本散文集《英華沉浮錄》(第三卷),扉頁上已題好了我 的名字。此外,我還特意帶去兩本剛剛面世的《英華沉浮錄》第四卷《留住文字的綠意》,請董橋先生把其中一本題贈給我的同事、也是超級董橋迷胡洪俠先生,另 一本則由我珍存。我至今清楚記得,當我返回深圳,把那本董橋的簽名本遞給胡洪俠時,他那滿臉興奮的神情。轉眼十多年過去了,如今的洪俠兄已是董橋研究方面 的專家,還編了好幾本董橋先生的文集。作為他們之間這段“書緣”的引線者,我自然是深感欣慰的。這是后話。

      《英華沉浮錄》本是董橋先生在《明報》上開辟的一個專欄,寫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去拜訪他時,正處于這個專欄滿城追捧的當口上。忽然有一天, 一個香港朋友給我打來電話,說是在董橋先生的專欄里,看到一篇文章寫到了我。這讓我大為驚異,當即給董橋打電話詢問,董橋先生說,確實寫了一篇文章,談到 你《青鳥賦》里的那篇《榆樹錢兒是甜的》,那篇東西寫得很精彩,我讀了有些感觸,就寫了一篇《榆樹溝里的新聞記者》。怎么,這稿子已經登出去好多天了,你 還沒看到嗎?那好,我馬上傳真一份給你——

      我至今珍藏著董橋先生當時傳真過來的這份剪報,我甚至從沒見過登載這篇文章的報紙原件。報紙畢竟是易碎品,而文章如酒,愈久愈見真醇。董橋 先生對我這樣一個初識的晚輩如此看重,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撰文評點,真是君子古風,令人感佩。在此后的十多年中,雖說我與董橋先生多次歡聚,但從未當面 向他表達過我心中的謝忱,走筆至此,恭敬地向董橋先生道一聲謝,請接受這遲來的敬意!

    (三)

      從香港回來之后,我一直深陷于緊張忙碌的報紙編務而無力自拔,自然也無暇整理與董橋先生的對話錄音。直到1998年春天,我才把那次訪談的 主要內容整理加工成一篇對話錄,題目叫做《珍愛文字的綠意》。寫完之后,心中還有幾分忐忑,不知是否準確傳遞了董橋先生的原意。依照多年形成的習慣,我把 稿件寄給了董橋先生,請他審閱定稿。很快,董橋先生就寫來一封回信——

      侯軍:

      謝謝來信。

      謝謝你寫出那樣好的訪談錄。這是真話。

      我一向遵守西方的新聞工作者的規矩,人家訪問我之后的稿子我不預先看、預先改。那是對新聞自由的干涉。你這篇也不例外,何況你寫得真的很好。第五頁的“呀”字可以不要;葉公超一句想是我說不清楚,是我聽說的,不是我上他的課。我在臺北只見過他一面。

      匆祝

      平安!

    董橋

       

    30-4-98

      翻看原稿,發現董橋先生已經用藍色水筆把信中提到的那兩處文字標識出來。由此,我不僅理解了董橋先生的新聞觀念,也看到了他對文字的嚴謹審慎。

      這篇關于散文的對話錄,先是在我供職的《深圳商報·文化廣場》上刊登,接著又被廣州的《東方文化》、天津的《散文·海外版》等報章轉載。對我而言,能把董橋先生的散文理念真實準確地傳播給內地的文朋詩友,實在是幸莫大焉。

    (四)

      董橋先生那天與我談散文,末尾有一段話很值得咀嚼,他說:“我所說的文章最高境界,就是求拙求淡。那就是古人所講的‘閱盡繁華歸于平淡’。平淡是一種很高的境界。然后,再由平淡走向沉郁。文章要寫得沉郁那真是太難了。而我所追求的就是這種境界。”

      說話之間,十多年過去了。董橋先生的文章不僅越寫越多,而且越寫越精彩,越寫越無雕琢痕跡,越寫越接近他所追求的為文最高境界,尤其是他近 年來推出的憶舊文章,若《從前》《白描》《絕色》《故事》《記憶的腳注》《青玉案》諸作,文筆愈發瀟灑,行文更加率性,讀之若風拂水面,云游山間,小溪無 聲而浪花四濺,大山無語而溝壑縱橫,著實是褪去濃妝留清秀,芙蓉出水淡無痕。文章寫到這個火候,稱得上是“人書俱老”、“爐火純青”了。

      在此期間,我曾數次前往香港拜望董橋先生,每次去董橋先生都要熱情地請我吃飯或茶敘,每次也總能獲贈他的新書簽名本。特別有趣的是,董橋先 生在簽名時,總會巧妙地把此次會面的緣由和地點,點綴在字里行間,成為獲贈者收藏記憶的珍貴標識。譬如,2004年那次見面,正值牛津大學出版社推出的董 橋系列隨筆熱銷之時,我一次得到了四個簽名本,即《沒有童謠的年代》《保住那一發青山》《倫敦的夏天等你來》和《回家的感覺真好》,就在其中一冊的扉頁 上,董橋寫道:“二〇〇四年二月二十九日,侯軍來港在富臨歡敘!币蛄诉@一筆,每每翻閱此書,當時歡聚的場景都會瞬間奔來眼底。再如,2005年春天,我 帶著妻女去拜會董橋先生。當時,女兒悅斯剛被保送到北京外國語大學讀書,她希望能在赴京之前拜見一下心目中的“文章偶像”董橋先生。我給董橋打電話預約 時,也把小女的心意轉告給他,他很高興,還專門問了小女的名字。那天,這一老一少自然成了交談的主角,董橋先生聽說小女是學日語的,就向小女隆重推介日本 東京“神田町”書店街,說那里的舊書店堪與倫敦的查寧街相媲美,而且中文書籍特別豐富。這番推介對一個求知若渴的孩子而言,其作用是無法估量的。幾年之 后,女兒就成了神田町的?汀D谴螘,董橋先生還給小女帶來三本新書:《從前》、《白描》和《甲申年紀事》,在《紀事》的扉頁上他寫道:“二〇〇五年四 月三日下午,在香港文華酒店與悅斯和她的老爸見面。”下面署名是“董橋年方六三”——這是我家收藏的二十幾冊董橋簽名本中,最有特色的一個署名。當然,細 心周到的董橋先生也沒有忘記把我和妻子“簽到”另外一冊新書的扉頁上。

      2010年夏天,香港舉辦大型書展。這是讀書人的節日,自然不能錯過。剛好女兒放暑假也在深圳,我們父女倆就結伴赴港去看書。到了香港,我 給董橋先生打了一個問安的電話。我知道每次書展期間,各地的書友齊聚香港,董橋先生總會特別繁忙,我就沒提與他會面的事情?伤麉s告訴我當晚正好有一個書 友的飯局,且來的客人我都熟識,若胡洪俠、陳子善等,希望我能參加。我猶豫了一下,告訴他我女兒也同行來港了,來者都是長輩,還是不要去添麻煩了。董橋聞 言停頓了一下,說,哦,那我要算算位子。我不想讓董橋先生為難,就婉言辭謝了他的美意,說等書展結束之后,我和女兒再專程前來拜會先生。打完電話,我們就 進展館看書去了。傍晚時分,洪俠兄來電說,董橋有事找我,一時找不到我的電話號碼,讓我趕緊給他回電。我立即復電董橋先生,董橋說:“剛剛加出一個位置, 你帶女兒一起來吧——我也很想見見你的小姑娘!蔽蚁嘈哦瓨蛳壬鸀榱诉@個位子一定頗費周折——當我們父女倆一同趕到古香古色的陸羽茶室,看到董橋訂的那個 最大雅間,也只有十幾平方米、滿滿當當擺著七八個位子,就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這番美意了。那天的晚宴氣氛熱烈,主要是洪俠、子善二兄時不時就文壇書事展開 “激辯”,董橋先生多數時間是靜聽,偶爾也參與幾句。我與女兒倒是樂于充當聽眾的角色。董橋夫人對女兒悅斯十分關照,輕聲詢問著她的方方面面。董橋先生也 兩次把小女叫到自己身邊,詢問她的學業情況。那次見面,董橋先生題贈給我兩本新書,一本《記得》,一本《紫羅蘭之夜》,在給小女的那本精致的小書《絕色》 的扉頁上,他寫道:“女大十八變,幾年不見,悅斯亭亭玉立了!

      2012年春天,牛津出版洪俠兄編選的《董橋七十》,書前有余英時先生《題〈董橋七十〉》絕句七首,第一首詩云:“少時浮海記潛修,文史中 西一體收。下筆千言瓶瀉水,董生才調世無儔!边@是對董橋先生切中肯綮的評價。撫卷沉思,不禁心生慨嘆:初識董橋,他年方五五;轉瞬之間,已屆七旬了。歲 月易逝,文章不老。愿董橋先生的生花妙筆——采擷從前故事,白描絕色青玉案;記得舊時月色,品味歷程橄欖香。

      (作者注:文末戲撰一聯,嵌入董橋九本書名,以博董橋先生及諸位董迷一笑。)

      (侯軍 文藝評論家,散文作家,深圳市新聞學會副會長、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副會長,深圳大學兼職教授。著有史論專著《中華文化大觀》、藝術論文集《東方既白》、散文集《青鳥賦》、藝術隨筆《孤獨的大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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