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網絡文學的“奪神”泡沫(陳杰)

　　“起點中文網核心團隊離職事件”暫告一段落，但由此引發的行業震動卻依舊在繼續。隨著起點中文網的逐漸恢復以及創世中文網的成立，雙方在網絡文學產業的核心資源——“大神”(即業內最有經濟價值和知名度的作者)的爭奪上卻愈發激烈，由此也引發了一場關于爭奪“大神”的行業暗戰，一時業內“刀光劍影”、暗爭不斷，熱門大神的身價一度飆升至3000萬元，網絡文學網站不惜重金“挖大神”的現象也比比皆是。如何才能保護自己網站的大神不被挖走，又如何將其他網站有潛力的大神收入麾下，網絡文學產業應該建立一種怎樣的新秩序則成為業內的熱門話題。

　　事件起因  新公司成立  挖老東家墻腳

　　“原起點白金作者 貓膩 以每千字3000元的稿酬加盟創世中文網！假如 貓膩 一年寫1000萬字，年收入將超過3000萬元，成為網絡文學界屈指可數的超高薪，令人咂舌！”

　　“貓膩千萬稿酬加盟創世”的消息，無疑是原起點中文網核心團隊另起爐灶成立創世中文網后，給老東家的一記重拳。而在此之前，另一起點白金作者蒼天白鶴也在早些時候宣布加盟創世中文網，起點中文網短短幾個月就損失了兩名白金作者，遭受重創。

　　不僅如此，公開數據顯示，此次創世中文網從起點挖走了總計37位排名靠前的作者，加上從起點及其他網站挖來的超過百名優秀作者，目前已經有151名業內一流作者與創世中文網簽約。在創世中文網官網上，這批作者也就成為了第一批挑大梁者。

　　雖然作為業內龍頭老大，起點中文網擁有業內超過80%的一流作者，但其中能夠賺錢的底層作者有1300人、中層作者有460人、高層作者有280人，白金級大神作者也只有30名左右。創世中文網的奇襲讓起點中文網的東家盛大文學震怒不已，并迅速開始反擊。先是近30名起點白金作者和200多名一流作者在起點成立11周年之際，出面力挺起點中文網并送上祝福；緊接著，起點中文網宣布，將斥資億元全面升級作者福利，包括基本收入保障、醫療保障、獎勵制度、收益分成等方面都有所提升，以此穩定軍心。

　　起點中文網常務副總編輯廖俊華在接受北京商報記者采訪時也強調起點中文網的優越性：“我們有最優質、最龐大的閱讀用戶群體，作者想要成名、想要讓作品吸引盡可能多的讀者來提升其衍生版權價值，起點中文網依然是不可替代的選擇。”

　　創世中文網也不甘示弱，背靠著財大氣粗的新老板騰訊，隨即提出了全新的作者簽約及保障計劃。其中更是有針對性的暗示“將打破某網站對作者的不平等潛規則”，解決網絡作者一旦簽約將永久轉讓作品版權、作品其他版權收入無法全部得到等問題，建立透明而公開的運營模式。

　　一時間，奪神之戰，火藥味十足。

　　奪神大戰  重金“挖大神”  網站運營壓力大

　　大神是第一生產力

　　起點中文網和創世中文網的高調火并，把大神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很多人不禁開始問：大神的價值到底有多大？

　　“大神就是網絡文學的第一生產力！”17K小說網總編輯劉英向北京商報記者如是說，在網絡文學作者的金字塔構造里，大神就是金字塔尖，人數極少。“國內現在有超過500家網絡文學網站，而真正能夠稱為大神的作者，不超過100位，大神產出概率只有十萬分之一，大概每10位新人作者能產生一位簽約作者，十位簽約作者能產生一位較好的作者，以此類推下去，十萬位作者中才會產生一位大神。”

　　這部分位于塔尖的大神有著極為豐厚的收入。起點中文網30位大神(即白金作者)的稿酬占到每年總稿酬的30%。在去年網絡作者富豪榜上，排名第一的起點中文網大神唐家三少5年收入就高達3300萬元。

　　身價豐厚的大神也為網站創造著極高的經濟價值，以起點大神“我吃西紅柿”為例，筆下知名作品包括《吞噬星空》、《九鼎記》、《盤龍》、《星辰變》等，每一部都有著極高的點擊量，其中點擊率最高的為《盤龍》達8800多萬次。這些作品除了能夠給起點中文網帶來不菲的點擊流量以及和作者的分成收入外，作品的游戲改編權、影視改編權等版權銷售分成等也能給網站帶來不菲收入。

　　公開數據顯示，依靠著這批大神，盛大文學2011年全年營收7.01億元，同比增長78.4%；盛大文學2011年營收中，在線付費閱讀收入1.83億元，同比增長76.4%。

　　以都市類題材小說見長的大神“驍騎校”向北京商報記者表示，大部分大神和網站都采取分成收入模式，即作品被讀者訂購閱讀次數越多、作品版權被使用改編次數越多，作者和網站的收入就越豐厚。

　　“我的收入來源大頭是在作品的影視劇改編、無線閱讀收入和實體出版版稅收入，一般情況下，一部作品的影視改編合同的價值抵得上一本書在網絡上的全部訂購閱讀收入。”驍騎校如是說。

　　劉英則表示，17K小說網現在和大神的合作方式主要是靠版權收入分成，去年僅網站K幣收入即超過千萬元，大神功不可沒。

　　為奪大神開出千字4800元稿酬

　　劉英對于圈內爭奪大神的情況早已司空見慣，實際上網絡文學圈內第一次大規模的“奪神戰爭”就是由他發起。早在2006年，劉英從起點中文網離職后創辦17K小說網時，他一口氣挖走了起點中文網當時80%的白金作者和一流作者近200多人，當時的網絡文學四大天王“血紅”、“煙雨江南”、“云天空”和“酒徒”盡數加盟。

　　在劉英看來，奪神戰爭中，網站給出的雙倍甚至多倍的報酬，是挖大神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例如，新成立的百度多酷文學網甚至給出了8：2 分成比例(作者拿大頭)，全版權(影視、游戲等改編)歸作者的極具誘惑條件；創世中文網也傳聞，為某大神給出了每千字4800元的超高稿酬。

　　在這種大環境下，不少大神也熱衷于頻繁跳槽以“賺快錢”。有業內人士透露，曾經在起點中文網的某大神，想要在短期內獲得超高報酬，然后退出網絡文學圈，業內也將之成為“賺快錢”，當時這位大神一年就能穩賺近千萬元。

　　然而更多的大神是將寫作當成自己的職業，他們更在意是否有良好的創作環境和發展機遇。“驍騎校”作為17K小說網的當家大神，時不時就會有其他網站的編輯過來挖他。“我一般都會問他們幾個問題：你挖我最主要目的是什么、你會給我全方位推廣和包裝計劃嗎、你能保證讓我在你們網站繼續成為大神嗎。很多挖我的人一聽這些問題就直接不再找我了。”

　　為了能夠給大神提供良好環境和發展機遇，幾大網站都下了血本。起點中文網不久前就發布了自己的新福利計劃，內容包括建立新內容生產模式、保障作者衍生內容形態收益和強化基本保障三大方面。其中核心政策是提高作者和網站的版權分成比例，并建立作者經紀人制度，為作者提供管家式服務。

　　創世中文網的作者福利計劃核心條款包括對網絡作者版權簽約設置期限，達到年限后網絡作者可要回自己的版權進行新的簽約或進行其他運作；把網絡作者所有應得稿費全部寫在合約里，以法律形式進行保護；為網絡作者評級制定具體量化標準等。

　　17K小說網也不甘落后，今年拿出了4000萬元成立四個基金分別命名為“創新基金、順爽基金、導師基金和回家基金”分別從文學創作、專業培訓和生活護理等方面對作者進行全方面服務。除此之外，網站能夠和大神培養出深厚的情感，也是吸引大神的主要原因。大神“酒徒”坦承當年從起點中文網跳到17K小說網就更多出于情感因素。“我和劉英關系特別好，而且當時我在起點寫書不被編輯重視，有被忽略和冷落的感覺，這讓我很郁悶，我更愿意去有人情味的地方，后來我在17K小說網待了7年也沒想過跳槽，情感因素占大部分。”

　　大神爭奪副作用漸現

　　隨著奪神戰爭愈演愈烈，競爭的負面效應開始漸現。劉英向北京商報記者指出，首當其沖的就是網站面臨極大的資金壓力和運營壓力。他向北京商報記者透露，網絡文學行業現在處于初級階段，真正能夠掙錢的網站是少數，現在除了17K小說網等有限幾家能夠略有盈利外，大部分都在虧損。

　　有業內人士表示，幾大網站中，縱橫中文網以作者高福利著稱，但尚未能盈利；起點中文網體量龐大也未進入盈利階段。不少網站都是依靠背后的母公司投錢支撐，比如盛大文學背靠盛大網絡、縱橫中文網背靠完美時空；剛成立的百度多酷背靠百度、創世中文網背靠騰訊。

　　“現在網站可以依靠大企業投錢搶資源、占市場，但如果長期不盈利，也會面臨后續不足的危險。”劉英在此方面記憶深刻，依靠著挖大神建立起來的17K小說網從2007年開始舉步維艱，無法盈利再加上龐大的作者維護費用，最終讓17K小說網在2009年跌入谷底。

　　“挖來的大神幾乎全部流失，四大天王就剩 酒徒 和 煙雨江南 ，還是靠個人關系好。從那次以后，我就意識到，靠挖大神是靠不住的。”劉英分析，網絡文學的規律是作品寫得好，你必須得給大神加價，書寫得不好，不能給大神減價，因為減價大神就走了。任何一個平臺，只要是靠挖人起來的，都會有這個問題。對此廖俊華則稱，網站要么好好的挖掘細分市場，要么找到具有顛覆性的商業模式，否則僅靠外來輸血，無法健康生存。

　　此外，不斷飆漲大神稿費價格，也在催生非理性的價格泡沫。劉英認為，以現在每千字3000元稿費價格為例，如果大神一年寫好幾部作品，幾千萬字，網站就得為一個人支付千萬元的稿費，網站壓力大不說，因為作品是一次性買斷，所以會造成大神忽略讀者，而為網站編輯服務，寫出的作品有可能脫離市場。

　　正因如此，大神隕落速度也很快。有些當年鼎盛至極、一夜暴富的大神，如今入不敷出、艱難度日。浮躁之風也對大神的健康是一種摧殘，大部分作者都是典型的“宅男宅女”，長期宅在家里拼命寫稿，事故頻發，就在最近起點知名作者“十年落雪”因為寫作過勞而猝死家中，尸體兩天后才被發現。因創作《盜墓筆記》系列小說而走紅的大神南派三叔也被曝出“用腦過度，情緒易失控，失眠嚴重”。為此他甚至發出“封筆宣言”：“我決定，以后不再進行任何文學創作活動，我仍舊保有南派三叔這個筆名……抱歉，我扛不住了。”

　　劉英表示，長此以往將引發惡性循環，不少大神都對職業缺乏安全感，只能通過不斷追求金錢來找尋安全感，這就加速了大神跳槽，但很多人跳槽后也不一定能賺到更多錢，又寫不出好作品，精神和物質都有前所未有的壓力，更缺乏安全感，這將是行業未來發展必須要面臨的難題。

　　廖俊華強調，泡沫的出現必然會擾亂市場價格，盛大文學龐大的規模以及良好的平臺效應能夠有效地消化這些沖擊。而市場上其他收入和內容造血能力弱的網站，將會受到近乎致命的打擊。

　　業內建言  自主培養大神  建立人才轉會制度

　　網站自己造血方能長久

　　盡管挖大神能夠在短時間內提高網站的知名度和流量，但大神的數量畢竟有限，據不完全統計，隨著各網站發展，挖大神會越來越難。

　　“以17K小說網為例，我們的大神不超過10個，每年能夠產生一兩個新大神，加上每年隕落的大神，數量維持在10個左右就不錯了，為了能夠保持大神數量，最可靠的辦法就是培養更多自己網站的大神。”劉英表示，如今17K的當家大神里有幾位就是在2007年左右網站自己培養起來的，他們對網站忠實度高，能夠成為穩定的力量。

　　劉英認為，網站培養大神有兩個主要途徑，第一個途徑是“類型成神”。所謂類型成神，指的是，每個網站要給自己找到明確定位，然后按照自己的定位，在細分市場培養某一網絡文學類型的大神。

　　“仔細分析可以發現，幾家主流網絡文學網站都是有各自側重的網絡文學類型，起點中文網的核心類型是玄幻類，擅長寫玄幻小說的作者在起點中文網容易受到重視，而且讀者也是以玄幻的愛好者為主，因此容易培養出玄幻類大神，比如天蠶土豆就是玄幻類大神代表。”劉英表示，17K小說網的都市類網絡文學作品實力較強，而且已經有很深的讀者基礎；縱橫中文網的歷史類小說很強。因此，每家網站只有找準自己的強項，才能形成差異化競爭，在不同的網絡文學類型中培育出大神。

　　另一個途徑則是挖小神，即有潛力的年輕作者。劉英認為，挖小神要有兩個原則：能不能給行業帶來增值、能不能給自己網站帶來增值。“舉例而言，如果這個作者在起點中文網能創造10萬元的價值，到17K小說網也創造10萬元價值，那我絕對不會挖；如果這個作者在起點創造了10萬元的價值，在我這里創造100萬元的價值，我就會去挖他。”

　　劉英還強調，大部分網站起步階段都是依靠挖神，但管理者必須明確，第一撥作者往往都會走掉，只有第二撥自己網站培養起來的作者才是最重要的，這部分作者大多是由讀者轉化而來，這樣就會形成一種正循環。

　　建立共同認可的人才流動機制

　　劉英預言，圈內奪神戰爭將持續存在，因此業內可以嘗試建立一種共同認可的人才流動機制。

　　“我此前倡導建立網絡文學人才轉會制度。比如有網站希望引進我們的某位作者，并愿意支付費用，我們核算相關成本，如果覺得可行，作者本人愿意，就將作者流動到該網站。也可以建立一套機制，作者在轉會過去后發展不好，還可以回到原網站。”劉英解釋，這個設想只有得到圈內共同認可才可以嘗試，否則像起點中文網和創世中文網如此競爭，兩家從定位和發展思路又都很相近，除非一家倒閉出局，否則永遠爭斗不止。

　　此外，北京商報記者在采訪多位業內人士時了解到，此次大神爭奪也帶來一個好的改變，那就是底層作者的待遇和保障被大幅提升，客觀上為更多優秀作者脫穎而出提供可能。網絡作者“道門老九”表示，自己是全職作者，今年從縱橫中文網跳槽到創世中文網，原因之一在于這里能夠給底層作者更好保障。“我現在每月收入2萬元左右，在我看來只有為最基層的作者提供良好的環境，才能讓他們專心創作出好作品。”

　　網絡作者瞿凱明也表示，作為底層作者，網站不經意間的幾百元補助就能幫助很多作者渡過一時的難關，讓作者感激很長時間，也會增強作者對于網站的忠誠度。通過口碑效應，會吸引更多人來這個平臺寫作，金字塔底層鞏固了，上層大神才能源源不斷涌現。

　　劉英表示，網絡文學其實也像天使投資，底層作者好比眾多需要資金的創業者，網站盡可能地去投資好項目，哪怕投資的100個項目失敗了，但只要有一個項目脫穎而出，就能收回所有的投資成本。“因此，給予最底層作者更好保障是必由之路。”

   　　北京商報記者 陳杰/文 韓瑋/漫畫 王飛/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