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蛇仙駕到(徐坤)

　　看到《文藝報》2012年最后一期報紙上，韓美林先生畫的蛇年生肖年畫，很美麗。盤成團的小花蛇，妖嬈著，縱意恣肆，又很克制內斂的樣子，很性感，很扭捏，像是從婦聯出來的：蛇作為中國人十二生肖里唯一沒有長腿兒的動物，不很容易畫好，它盤起來像一坨屎，展開來也不過是一條長蟲。因此畫家里面常見有畫馬、畫虎、畫貓、畫蝦、畫驢的專家，卻鮮有以畫蛇見長的。如今它被善畫卡通的韓美林大師，描繪成花朵般模樣，并且隨時都要起舞綻放的樣子，這是不是意味著，2013年這個春天，蛇仙真的要駕到人寰、普降福音了呢？

　　蛇作為真實的爬行類一族來說，很難具體描述它的優點。它既不像其他的高富帥型男動物，如牛馬狗那樣吃苦耐勞，也沒有像白富美柔姐，如豬羊雞那樣低眉順眼。它跟人的距離，朦朧、縹緲，并不在“制御”與“受控”范疇，而是在另一個神祇領域，似乎就在妖與仙之間，觸怒成妖，觀止則成仙。

　　如果不是位列仙班，怎得人們如此惦念？

　　當年，在玉皇大帝召集各種動物前來寶殿前的大樹下集合時，有些動物自恃才高不愿聽令，比方河馬、鱷魚、蜥蜴等；有些動物心向往之卻有心無力，比如鴨、雀、蟾蜍等。于是乎，它們就錯過了進入仙班的美好機緣。只有那些懷有濟世理想的偉大個體，才欣欣然往來投考。遠古的蛇神，雖然自身形象特征，已被叫做“龍”的圖騰物給山寨取代，它卻并不氣餒，也不狂妄躁郁。作為龍的原型，千百年來，蛇神一直潛心修煉，臥薪嘗膽，隨時準備東山再起，準備為圓中國夢做一點貢獻。聽到玉帝指令，蛇神一點沒有遲疑，駕風御雨晝夜兼程趕來，緊跟在那頭有爪又能騰飛的龍后邊就到達了。要知道，地球上許多四條腿的、長翅膀的動物，速度都要比它快上許多。但蛇神還是克服困難一路迤邐而來。它內心深知：來與不來，是個態度問題；跑得快慢，卻只是能力問題。

　　趕到玉帝的樹下一看，它已然名列第六，似乎已經姍姍來遲了。好在那時，尚沒有九品中正制和科舉考試，所有的規矩都只是玉帝一人說了算。玉帝要考察的生肖已定額了十二個，先來者先入。于是，遠古蛇神——這個一度被虛構的“龍”盜版了尊榮、失去圖騰位置很久的仙尊，很榮幸地成為新時期十二生肖中的成員，且位列第六。它的前邊，分別是鼠、牛、虎、兔、龍，后邊跟著的是馬、羊、猴、雞、狗、豬。

　　若論能力、論相貌、論氣質、論貢獻，排在蛇神前邊那幾位，大概也只有“虎”尚能與其并列，略微讓它服氣，其他幾個如鼠、牛、兔等孱弱之徒，大抵是由于席位制(可能考慮到鼠輩、牛耕、兔脫族也要有代表，等等)，才勉強進位的。后邊的馬、羊、猴、雞、狗、豬，更不值得一提，都是為供人騎御宰殺才存在，根本不被蛇神放在眼里。如果蛇神自己能夠選擇結隊伙伴的話，它寧愿跟貓搭班子——那個喵星人實在太神秘了，不僅有九條命，還會巫術，且通靈，前世它們就在一個神界里。人們一直說的“龍虎斗”，原本說的就是蛇和貓啊！只有它們才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的一對冤家。

　　然而，蛇的命運也是掌握在最高主宰手里，它自己也決定不得。不要緊，第六就第六吧！第六居中，不偏不倚，不正不邪，不上不下，不止不行。蛇神記住了自己在鏡頭前的永久機位，從此便虛與委蛇、草蛇灰線、斗折蛇行、杯弓蛇影，從不肯輕易走錯一步打草驚蛇。

　　即便如此，那些嫉妒憎恨它的人，仍不放過，發明了許多惡毒詞匯，來瘋狂詆毀蛇神，諸如：毒如蛇蝎、蛇頭鼠眼、梟蛇鬼怪、牛鬼蛇神、佛心蛇口、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等等。他們拼命以貌取蛇，仿佛世間所有的災禍，都與它的外表太神秘、太光滑、太黏稠有關。

　　可那又怎樣呢？作為一名有才者來說，長相是多么不重要啊！只要有為民族復興做貢獻的才干和理想就行了。豬倒是長得好看，還是雙眼皮兒，可豬頭只能供人們去做祭祀。雞也長得好，還留著半截沒退化凈的翅膀呢，卻也始終變不了鳳凰。只有蛇，它可以隨意金蛇狂舞，也可以筆走龍蛇，可以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靈蛇之珠可比美荊山之玉！蛇奉中庸之道，蛇乃謙遜之君。至今，蛇仙在民間還和黃仙、狐仙二君并稱，位列三仙之首。

　　人間諸仙尤其是黃仙、狐仙二位聽好：2013，你大哥駕到！蛇君偶爾入世，便雄黃劍、小蠻腰，芬芳吐蕊，一蛇功成萬骨枯，癸巳新政向明朝！

　　2013年1月4日于北京以北

　　作者簡介：徐坤，女，1965年出生于沈陽。1993年開始發表小說，至今有三百余萬字作品問世，代表作有《白話》、《廚房》、《狗日的足球》、《春天的二十二個夜晚》等。部分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日語，并多次獲國內各種文學獎項：首屆馮牧文學獎、第九屆莊重文文學獎、首屆女性文學成就獎、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現為北京作家協會專業作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博士，中國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