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在詬病文學批評,說它這也不好,那也不對,說它“病了”都不夠,非得說它“死了”才解氣?墒黔h顧一望,也就文學批評還是成理論、成體系、有傳統、分工細的批評領域吧。其他很多藝術領域的批評不乏優秀者,但無論從隊伍數量、發表陣地、理論資源、對創作者和受眾的影響力來說,似乎都還無法和文學批評相比。
都說文學是其他藝術之母,是它們的“頭道工序”,那道理不言自明,很多影視劇、舞臺劇中的“精品”,多有改編自文學作品者,而且不但是改編當代作家的優秀作品,歷史上的經典文學作品也經常被改編一次甚至好幾次。其實,文學批評又何嘗不是如此,從新時期以來,文學批評從來都毫不吝嗇地為其他藝術領域的批評提供最基本、最充足的理論資源。
文學批評有今天這樣的格局,不單單是當代批評家的功勞,前人留給我們太多的資源和資本,“后人”多是“乘涼者”。不但是中國,即使在國外、在西方,說文藝理論,基本上是在說文學理論,很多藝術領域的理論大多從文學理論出發。由于電影、電視劇出現和發展的歷史還遠遠不能和數千年的文學史相比,所以,客觀上形成了以文學批評的標準進行影視評論的情形。很多人向電影和電視劇要主題、要思想、要深度,其實是文學帶來的慣性所致。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情形,影視批評向影視作品要求的,和觀眾看影視作品希望得到的,在心理基礎、出發點、目的性上存在很大差異。批評家說它搞笑、“三俗”,觀眾卻說圖的就是一樂;批評家不以為然乃至深惡痛絕的,觀眾中的影響力卻大得驚人。這其中有很多復雜的理論問題需要梳理,需要以影視自身的特點、標準而不是以文學的特點、標準完全對應地去要求。
同時,在創作與批評之間,所有的批評和文學一樣,都是以紙質媒體為主要的言說陣地,電影院里沒有批評,電視里少有批評,看電影、看電視的人需要讀書讀報讀雜志,方能獲得專家對影視作品的評論,這種錯位也導致了影視批評與受眾之間的隔閡與不對位。很多從事其他藝術領域批評的專家,也多是學文學出身的,從愛好文學、研究文學轉而愛好電影、從事影評。這也造成影視批評的標準還拖帶著濃重的文學批評的影子,這情形仍然是中外一理。法國的羅蘭·巴特、美國的蘇姍·桑塔格,都是電影領域的重要理論家和批評家,但他們首先是文學批評家,他們的學術準備、藝術學養包括他們的美學趣味,主要還是文學的。
在當代中國,文學并不是最活躍、最受世人熱捧的領域。網絡時代,讀書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讀書人”的事。由于悠久的歷史所致,文學批評仍然是分工明晰、門類嚴整、專業理論齊備的領域。小說評論家、詩評家、戲劇文學評論家、報告文學評論家……各行其是,仿佛屬于不同的群體。在當代中國,各個藝術領域其實早已出現百花競放的局面,但藝術批評還遠沒有進行如文學批評一樣的劃分。甚至很多領域,如音樂、曲藝等領域的批評,主要靠該領域創作者、表演者中的“名角”來評說?纯锤鞣N流行音樂比賽、相聲比賽的“評委席”就知道,反復使用熱烈的形容詞進行現場評價還是該領域藝術批評的基本“術語”。
文學批評帶著厚重的歷史走到今天,這既是資源、資本,也是負擔、壓力。文學批評有許多古代、現代的令人尊敬的大師和前輩,這既是榜樣、力量,也是某種揮之不去的焦慮。與中外文學批評偉大的歷史相比,今天的中國批評的確顯得不夠提氣、不能服人,無法發出震人心魄的聲音,不能對作家的創作、對讀者的欣賞產生根本性的、引導性的作用和觸動。但文學批評仍然是所有批評隊伍里最龐大的一支,每一年從中文系產生出來的碩士、博士,都是潛在的“文學批評家”。文學批評的發表陣地相對也是最多的,在全國各地,專業的文學批評期刊仍然保留有十多種吧。說真話、說專業的話,說與作家對話、與讀者交流的話,說有理論、有見地又能夠明白曉暢的話,是文學批評家的重要職責。而且,文學批評家應當看到,今天的文學和藝術,已經在更大程度、更多層面上發生更加復雜的交錯與交融,很多藝術領域的創作非;钴S,它們的創作生產、表演制作、影響傳播,有太多可以評說的地方,它們同當代文化思潮,同人們普遍的觀念意識、審美趣味、生活方式發生更加直接和緊密的關聯,迫切需要用批評的眼光去觀察、發現、評說。這其中有很多是“薄弱環節”,甚至有的還是“空白地帶”,文學批評家為何不能帶著自己的學問去“角逐”一番呢。歷史上、現實中,這樣的成功事例可以舉出不少。
文學批評是個龐然大物,是個龐大“家族”,現在,這個“四合院”、這個“家族”很難再那么嚴密、規整地繼續下去了,墻外的世界五光十色,“家族”內部也充滿了要求變革的聲音。這種變革其實已經和正在發生。文學批評沒有也不會死亡,它仍然是文藝理論最重要的“輸出者”,仍然是文藝批評里最完整、最專業的領域。我們應當充滿自信地向文學批評致敬。但同時,我們要記住,我們是在向歷史、向偉大的文學批評家、經典的文學批評致敬,而我們自己,則要在被詬病的包圍中,發出獨特、真誠、專業的聲音,以不辜負文學批評偉大的歷史和完備的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