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當作家面對現實生活

　　一個小說寫作者，當他走向生活深處，首先感受到的往往會是感動。這是因為，在現實生活的深處，令我們感動的東西真的是太多了。作家每天在書齋里讀書寫作，不知不覺中會生出一些“類生活經驗”。在這里之所以把這種經驗稱為“類生活經驗”，是因為它看似來自生活，而實際作家已經離生活漸行漸遠，自己卻還渾然不知。因此，這種“類生活經驗”看似來自生活，其實不過是一些間接的，甚至是帶有作家一些想象成分的經驗。它是沒有根基的，是飄浮在空中的，是沒有接到任何地氣的。它與真正直接來自生活的經驗完全是兩回事。一旦作家觸摸到生活中最真實的東西，真實的力量所帶來的直接感受就會使這種“類生活經驗”受到沖擊，接著隨之而來的，就是作家的感動。但是，作為一個小說寫作者，僅有感動還是不夠的。當他面對現實生活，越是有這樣的感動，也就越要保持清醒。

　　當小說寫作者面對現實生活，他在感動的同時還要做兩件事：第一是思考，第二是想象。有了思考，才能看清現實生活中復雜的腠理；有了想象，也才能使自己的小說飛揚起來。

　　2012年年初，我到公安部深入生活。公安部在2011年下半年搞了一次聲勢浩大的在全國范圍內清理網上追逃人員的行動，稱為“清網行動”。在公安系統干警的共同努力下，經過將近7個月的艱苦奮戰，很多省份清網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當然，這其中也有許多干警付出了鮮血和他們寶貴的生命。在深入生活的過程中，我聽到了許多感人的故事。但我卻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這些令我感動的故事，它們究竟告訴了我什么？小說畢竟不是報告文學，我該如何把這些感人的事跡寫成真正意義上的小說？最關鍵的問題又在哪里？

　　就在這時，我接觸到了一個案例。一個30多歲的年輕人，從案卷的照片上看，他生得瘦瘦小小，而且應該是一個老實得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他在一個海島上生活了8年，平時沉默寡言，只在漁船上做船工，與島上的居民和睦相處，大家對他的印象也很好。據與他相熟的人說，他平時很怕血，甚至連魚和蟹都不敢殺，而且由于自己居無定所，曾拒絕過幾個女人的感情。但就是這個人，誰也沒想到，他在8年前竟殺死了自己的女友和表兄，然后隱藏到這個海島上來。我了解這個案子時，在海島上找到了這個人當初在漁船上的船老大。據說犯罪嫌疑人曾經在海上救過這個船老大的命，他們倆可謂是生死之交。因此，他對我的采訪很抵觸。后來我和他一起上船捕漁，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這個船老大終于被感動了，才將他與這個嫌疑人的交往都向我講述了。也就是從他的講述中，我突然有了創作的感覺。這感覺就來自于想象。

　　小說家的想象不是憑空的，更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它必須要有堅實的生活做基礎。因此，當作家走向生活深處的時候，應該像海綿一樣汲取生活中的營養。他向生活的縱向走得越深，汲取到的營養也就越豐富，想象的空間也就越寬廣。而這種走向生活深處，作家是需要付出成本的，既有時間的成本，也有體力的成本，更有思考的成本。我在與這個船老大深談之后，當即決定，要向更深處探究這個犯罪嫌疑人的內心，在這起案件的縫隙中尋找想象的空間。也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想法，于是就有了《流淌在刀鋒的月光》這部長篇小說的構思。

　　黨的十八大報告中指出，要努力推進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我們知道，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蘊含著豐富的寫作資源，這就為作家在寫作上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當作家面對現實生活，當作家被現實生活所感動，此時也不應忘記兩件事——思考和想象。思考可以讓生活的腠理更加清晰，而想象則可以讓作家的作品真正飛揚起來。當然，所有這一切，都要求作家必須站在堅實的現實生活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