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的一個永恒主題就是戰爭與愛情,這對立的、水火不容的兩種元素合為一體,就能產生強烈的藝術張力和藝術感染力。由阿瑩編劇的話劇《秦嶺深處》在表現革命英雄主義這一傳統主題時,暗合了戰爭與愛情這個古老而常新的永恒主題,這就給革命英雄主義主題以深厚的文化支撐和鋪墊,同時又以嶄新的和平年代軍工人的革命英雄主義給古老恒久的戰爭與愛情主題注入新的活力。和平年代的愛情太平常不過了,而和平年代的戰爭狀態離我們那么遙遠又陌生。《秦嶺深處》表現的就是和平年代一個特殊群體軍工人的生活,他們生活在遠離繁華鬧市的群山腹地,生活在模擬的戰爭狀態中,最大的生存挑戰就是一次次靶場試驗。
秦嶺廠專門建有軍工墓園,紀念那些因公犧牲的烈士。戲一開場周大軍就失去了懷孕的妻子,這也是整部戲最大的沖突和高潮。戲劇的關鍵是沖突,需要高潮迭起。周大軍面臨一系列的情感考驗,父親當年遭人誣陷憤而自殺,老廠長隱藏了這個秘密,周大軍作為烈士后代被老廠長撫養長大。但烈士墓園又沒有父親的雕像,羅安麗為此到處奔走為周大軍父親爭取烈士榮譽。羅安麗查明真相后,周大軍有充分理由離開秦嶺廠,可他為了事業拒絕了羅安麗的要求。周大軍挑戰親情的精神動力源于他與劉娟的愛情,他們的結合稱得上愛情與事業的巨大成功,劉娟犧牲后她的靈魂不斷顯現,用靈魂告訴周大軍,秦嶺深處是她生命的歸宿。周大軍每當面臨挑戰,劉娟的靈魂就會顯現。不由得讓人聯想到但丁《神曲》里那個引領詩人靈魂上升的貝雅德麗采,歌德不朽之作《浮士德》結束就有這么一句“永恒的女性引領我們上升”。
話劇源于西方,西方藝術中女性總是提升男性,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也是如此:林妹妹提升賈寶玉,洗滌男人的靈魂。《秦嶺深處》中武器研發、試驗集資等場面沖突的背后,是人的靈魂搏斗和精神沖突。最緊張的拆彈環節,羅安麗回廠復工,與周大軍合力冒險完成故障彈的拆除,這個下海掙大錢的女商人并沒有喪失軍工人的本色。從少女時代就對周大軍苦苦追求,在情敵劉娟犧牲后羅安麗去墓園獻花祭拜時依然把亡人當情敵,既有愛情的自私,又有愛情的執著,感傷中有美好,無奈中有深情。殘酷血腥的戰爭被牢牢地掌握在愛的激情中,愛情的浪漫與靈魂獨白貫穿全劇始終,可以說是用浪漫主義手法抒寫嚴酷的現實主義內容。不斷攪局的羅安麗時時顯露出不俗的一面,在情敵劉娟的靈魂感召下,她的精神世界一次次飛躍。這大概是因為劇作家阿瑩就是老軍工,對軍工人充滿深厚的感情所致。
《秦嶺深處》的語言詩意盎然。劉娟把一次次導彈試驗比喻為放飛的和平鴿。羅安麗在劉娟墓前祭拜時情不自禁喊出:“劉娟姐啊,我寧愿你繼續作為情敵活著,也不愿你孤零零地躺在那兒……”犧牲后的劉娟靈魂獨白:“我今后就永遠留在秦嶺深處了,那里是我最想去的地方,試問秦嶺風物好,此心安處是吾鄉。”周大軍則告訴羅安麗:“我渴望的愛情不是在外漂泊游蕩,應該是在秦嶺深處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劉娟的靈魂看到周大軍與羅安麗密切配合拆彈成功,就呼喊:“大軍,松開我們相牽的手吧,快點去擁抱生活,擁抱幸福。永別了,親愛的,直到告別你的最后一刻,你依然是我最愛的人。”英國作家毛姆說:“人生最大的悲劇不是死亡,是他們不再愛了。”愛就是一團永不熄滅的生命之火。
《秦嶺深處》的另一成功之處在于,導演孫超調用各種藝術手段,在傳統的話劇舞臺插入多媒體電影鏡頭,如導彈飛行鏡頭與戰爭年代軍工先烈們的場景,形成一種嶄新的戲劇蒙太奇觀賞效果。此外,演員的表演也非常出色。周大軍的扮演者喬新峰和羅安麗的扮演者周聽,處于不斷的劇情與內心沖突博弈中,有點莎士比亞戲劇的激情特征。劉娟的表演者余燕妮同樣讓人敬佩,一開場她就犧牲了,她只能很莊重地獨白,幾乎沒有可展現的身體動作,她既是劇情的講述者,又是靈魂深處的真情流露者,在聲光電形成的交響樂一般的舞臺上,從面部表情到一個眼神,傳達出人物豐富細膩的情感和復雜多變的內心世界。
《秦嶺深處》的劇名樸素中蘊含著深沉的情感表達,簡單淳樸中包裹著豐富的人文寄托,這也恰好是西北人的精神氣質。秦嶺不但是中國地理南北分界線,也是中國歷史上很重要的一道國防屏障。而這也正是作者取名《秦嶺深處》的原因所在。
觀看《秦嶺深處》總讓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吳運鐸的紀實作品《把一切獻給黨》。其中一個細節,吳運鐸拆炮彈引信時炮彈當場爆炸,他被炸飛幾十丈。因為胸口揣著一枚懷表擋住了彈片,吳運鐸撿了一條命。阿瑩作為一名老軍工,親歷過多少戰友犧牲的場面,可以想象作者寫這部戲時的內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