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芯居江南,寫詩,性格豪爽、魁偉,詩卻很細致,常于細致之中俯仰萬物,體察日常。讀他的詩集《間歇》,不僅感到詩的豐富,更是發現他的詩歌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精神與美學,一種生動、明確甚至是不無銳利的詩學,已經在其詩中呼之欲出。
《間歇》中的詩作題旨豐富,江南的湖泊、河流和雨水,以及江南的樹木、田野和村落,還有江南的日常生活與諸般場景,均有豐富的書寫。同時,還有不少詩作寫了海,寫了江南之外的很多事物,在這些詩作中,海的涌浪與狂風(《涌浪》《海邊狂風》)、日常生活與人生感悟(《日常的疲憊》《幸福時光》《日子》《午餐》)、個體生命的體味與咀嚼(《生命》《塔》《一雙不穿的舊鞋》《夢語》),還有親情(《最后的母親》《重癥病房》)、生態意識(《黃昏的溪馬小村》《工業之后》《那湖灘三十米外》)……
《間歇》中的很多詩作中都經常會出現“光”的意象。正如其中的《夢語》所寫到的,我經常會遭遇“突然一道穿透的光/令人驚異”,這些“突然”的光,不僅會照徹我們的內心,更使詩境與詩意充滿了光輝。“光”在王學芯這里具有了某種核心性的精神意義與詩學地位。王學芯的詩學,莫非就是“光的詩學”?
我喜歡那些有“光”的詩篇。對王學芯來說,無論是在白天(《午后蜃景》),還是在夜晚(《夜晚的大雪》《夜路小記》《夜歸》);無論是在黎明(《黎明過程》),還是在黃昏(《下午5點的城市》);無論是在山野澤畔(《行走山間》《佇立山坡》《夜宿深山農家》《油菜花開》《清晨的田野》),還是在現代都市(《古城落日》《坐在臺北的街邊》《暴雨中的街景》),他都能注目于“光”,捕捉到“光”,并以這些“光”來洞穿和輝耀整個詩篇。有時,王學芯的“光”來自“燈”(《夜歸》),來自“雷電”(《暴雨中的街景》),有時則會來自葉的明亮(《蔥綠涌來》)和花的燦爛(《油菜花開》)……
在《間歇(一)》中他寫道,“向著山林 或天空 或巨大的巖石/我抬腳 看見臺階邊被吹動的/莖葉和花 這是石縫間一種開花的生命/它金黃的小花/把臺階照亮/而臺階和天空下的巖石連在一起/那些細小的花/有光芒的嗓音”。這些“細小的花”不僅有著“光芒的嗓音”,還有著非常強韌和偉大的力量,正是這些小花“剝開石縫把巖石提起/用自己的一點小光/改變了石塊的硬度以及/整個龐大的山林”。王學芯很善于以他的“光”來洞穿黑暗,照耀那些灰暗的事物,以此來創造一個溫暖、明亮、充滿詩意的世界,使我們時或虛無、時或灰頹、時或陷于庸常的內心驟然生動,獲得詩意的澄明與提升。這不僅是王學芯“光的詩學”精神的層面,也是他所經常使用的技藝與策略。
王學芯作品中的“光”最為多見的,還是來自于太陽。日出日落,晨光夕照,陽光下的種種事物、種種細微和復雜的內心感受,是王學芯最多書寫的內容。在《黃昏的溪馬小村》中,王學芯以一輪“孤懸山崗”的“黃昏的太陽”營造了一個無比巨大與安全的世界,它使我們遠離恐懼、遠離死亡,遠離造成我們生態災難的“藍藻”,從而將我們很好地“保護”。王學芯作品中的“光”,雖然不像其他一些詩人那樣具有超驗意味甚至宗教色彩,但仍然高于日常、超越于日常。王學芯的詩歌世界,是一個明亮的世界,超越性的世界。
《間歇》前后都附有“首詩”與“尾詩”,他將《間歇》中的120首詩作比喻為120張葉子,這些“自信的樹葉采集光明/完整地在寧靜中閃爍”。同樣是在這兩首詩中,他很明確地指出,這些樹葉和這些樹葉所賴以獲得生命的樹,實際上是長出于“一座噴泉”,一座來自于王學芯生命間歇的噴泉。在這樣的意義上,我們也終于明白,王學芯的“光的詩學”和他的詩作中經常會出現的“突然一道穿透的光”、那些源源不斷地照耀著我們、澄明和提升著我們的奇異、溫暖和明亮的光,全都是來自于王學芯的生命,來自于王學芯的精神深處。我以為,這就是王學芯“光的詩學”的最基本的內涵,也是王學芯詩歌最為重要和最獨特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