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于傳統與現代之間——丁杰的中國山水畫

　　丁杰的畫不好用一句簡單的話概括，因為他的畫不拘泥于某處，更愿隨性而發，本真而自然，似乎每張畫都跳動著他心靈悸動的脈搏。在他的創作中，有的揮寫傳統、遺世獨立；有的卻新意直搗，頗具現實主義精神；有的含蓄婉約，恬淡清新；有的卻筆墨恣肆，勃發著內里的創造激情，但凡見過之人，都會為之所動。

　　第一次認識他的畫，是那張入選第三屆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的《石魂》。畫中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喻意中華民族奮發向上的偉大之魂。從放射狀排列的密密捱捱的山，如同千軍萬馬、壁壘森嚴，又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刺向靈魂深處。這樣的山，堪稱畫家的“胸中丘壑”，是被意象化的形象；高空鳥瞰的視角完全突破了古人的山水畫圖式，咫尺之內的千里壯闊游目騁懷，群峰壓面的現代構成給予人很強的視覺沖擊力。就在這張畫于我眼中快要成為丁杰風格代名詞時，偶然參觀某展覽時卻發現他的另一張作品《雪霽訪友圖》，才了解到他對傳統是如此親近與眷戀，于是顛覆了《石魂》帶給我的最初印象。此類作品還有《雪霽圖》《遠尋山中樵》《山高云抱石》《山靜水深幽》等，時而層巒疊嶂、茂樹叢林，時而冰痕雪影、全無煙火，如同雋永而淡雅的詩，具濃郁的文人氣息，筆法松靈、格調高古、疏澹沖和；從中顯見他對黃賓虹與米氏山水的推崇，以及他對單純與安謐的向往，其傳統筆墨功夫一定同他平日里的勤勉研習與平淡求真的個人修為是分不開的。近期得知他在湖南辦展引起很大的反響，他新創作的“大地系列”國畫作品尤受好評。畫中一改往日山石樹木的景象，以嶺南廣袤的梯田為題材，中鋒用筆、柔中有剛、頗見骨力的墨線不僅酣暢地勾勒出隨山形起伏的梯田輪廓，更使人感受到一道道梯田因高低錯落的光影帶來的奇妙動感，如同虬龍匍匐蜿蜒于大地，又如無窮跳動的旋律，游弋往復，令人思緒馳騁、心神蕩漾。

　　丁杰的創作沒有囿于某一種圖式或某一類題材。題材的廣泛性與表現的豐富性得益于他創作中總是能夠“得意忘形”。使畫作得于象外，是他經常能夠在形式與題材上都有所突破的主要原因。他并非為形而形，而是真正與對象通悟，得其意而達其形，把物的特性融化在自己的性情之中，從筆間自然流露而出。蘇東坡有詩云：“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一直以來，中國畫講究以“神”為中心，而非以“形”為中心。雖然“達其形”是“傳其神”的必要手段，但畢竟“形”是為“神”服務的。一張畫怎樣才算好，得“意”和傳“神”才是最根本的評價標準，如果刻意求“形”就會本末倒置。現在許多山水畫家，面貌不是沒有，技法不是不熟練，只是作品自相雷同，筆下哪里的山都一樣，甚至構圖都相差無幾，這其中不乏“名家大腕”。這樣的畫，單看幾張代表作品尚覺有風格，看多了不免乏味。要讓這樣的畫家拿出一定數量的作品來舉辦個展，就令人尷尬了，因為展廳可能會顯得格外寬敞空曠。山之四時尚有不同，何況是天南海北，風物各異？如果為了有一個明確的“個人風格”、“個人面貌”而把自己安全地放在固定“模子”里，再有種種實現個人風格的高超技法，最終也只能落得“結了殼兒”，作繭自縛。相比而言，丁杰的山水畫題材涉足廣泛，面貌各異，實則是他不斷叩問心靈、借物抒懷的真實寫照。在他的畫中，沒有描摹與做作，因為他總是能夠以赤子之心虔誠感應親歷的山水風物乃至都市生活；尤其是在其現代性探索類的作品中，他總是善于以自己獨到的視角與善感的心去捕捉與體悟，把自然變成自己，再把自己畫出來，從而令他的畫作看了之后知道是什么，又不絕對像什么，卻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他在想什么，了解到他的才思與情懷。

　　在中國傳統山水畫向現代性轉型的歷程中，有在中國藝術傳統的根基上創造發展的；有與傳統有所分離，卻沒有脫離傳統的；也有本來是學習西畫或兼學中西，但最終回到以傳統為本的立場的；當然，還有借鑒西方藝術以改造和發展中國畫的。但不論哪種類型，都是于中華民族文化精神的立場之上去激發傳統藝術的生命力與可持續發展。可以說，“畫出現代感”是當前中國山水畫畫家的一個理想。黃賓虹曾言，“畫者欲自成一家，非超出古人理法之外不可”。古人的傳世經典難以超越，如果沿襲下來只守不攻，只能步古人后塵。讓古意出新、完成中國畫的現代性轉換自晚清以降，早已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大課題。在這方面，丁杰堪稱是一位勤奮而勇于開拓的踐行者。近日得見他的新作《孟買洗衣場》。作品視野廣、氣勢大，鳥瞰與深遠視角相結合，遠景高聳的華麗建筑與近景大面積洗衣場的凌亂鋪陳形成強烈對比，畫中墨線肆意交錯，搭就了畫家對孟買洗衣場新奇而感慨的生動憶象與現實幻化。作品有很強的形式感，但細細看來，卻發現畫中的筆墨還是頗有出處。畫作主要以線造型，恰到好處地吸收借鑒了黃胄流暢、疾厲的用線特點，雜錯有致、影影綽綽，看似隨心所欲，卻又準確靈動，令繁忙雜亂的洗衣場更增添了節奏與動感，同時也讓觀者領悟到不似之似的都市印象。這件作品讓我對丁杰筆墨的豐富性有了更多的了解。丁杰筆墨的豐富性一是源于對傳統的回溯與尊崇，二則源于對現代生活的體驗與感悟。對傳統的學習讓他深刻領悟到中國畫的根本與真諦，切身感受到藝術比真實更為高妙之處；而對于生活的通悟，更使他沒有任筆驅使、為物象所役，而是心手相應、人與物化、超塵脫俗，而后者也使得他的筆墨比其他人更容易穿越傳統并具備了現代性徽征，并為中國傳統山水走向現代提供了新的思路。

　　從美術史的角度看，破解中國畫現代性難題的水平往往決定了畫家的歷史地位。在現代山水畫的創作中，蘊含著中國人潛在心理積淀與嬗進的時代意識，反映出不同時期社會背景下的思索和意味。在中西文化碰撞交會中，在具有世界性意義的藝術生態中，中國山水畫仍應堅持民族本色，也要溫故而納新，創造出與新時期巨流潮音相呼應的時代新作。在這種語境下，我們看到，丁杰對于傳統，尊重卻不迷信，在圖式創新與筆墨表現的豐富性方面，作出了中國傳統山水畫現代審美表達的獨到探索。在處理傳統與現代的關系中，他有守有變，在變中有守，在守中有變。這守與變，也正是他潛養磨礪、尋找自我、實現自身藝術使命的過程。

　　丁杰并非專職畫家，不能像專職畫家那樣可以隨時投入創作。擔任中國美協藝委會辦公室主任工作總是異常繁忙，全國各地重大美術活動中也常能見到他奔走忙碌的身影。作為同事，我對美協工作節奏快、任務重深有體會，因此也格外佩服他在公務俗事與靜心創作之間的自若轉換，以及入世為公、出世為藝的良好心態。平日里，他工作細謹周到、熱心誠懇；為人平淡寬容、　謙有儀，有君子之風。畫如其人，不論是他哪種風格面貌的作品，是筆墨恣肆、激情勃郁的具開創性的時代“范兒”也好，是素以為絢、清氣襲人的溫故求新的傳統“范兒”也罷，對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精神的領悟修為與機敏善悟的赤子之心，總令他的創作格調高妙，穿越傳統與現代有守有攻，新意迭出，大有可為。(賀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