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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3月習近平主席訪問法國期間,特意看望了《紅樓夢》法文版翻譯者李治華。李治華和夫人雅歌歷時27年翻譯了 120回《紅樓夢》法文本,是向法國介紹《紅樓夢》第一人。習主席表示,《紅樓夢》是一部鴻篇巨著,把它準確貼切地翻譯成法文難上加難,李老的執著精神和 學術才華令人敬佩。
今年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誕辰300周年。《紅樓夢》是中國文學的一座高峰,是不朽的文學經典,是中華民族的文化 瑰寶。幾百年來,《紅樓夢》的藝術魅力傾倒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讀者。在中外文化交流日益興盛的今天,《紅樓夢》走向世界的腳步正在加快。《紅樓夢》在世界 上有怎樣的影響?在世界文學中的地位如何?本報記者就此采訪了中國紅樓夢學會會長張慶善。
《紅樓夢》是宇宙性杰作
張 慶善首先對今年紀念曹雪芹誕辰300周年的說法進行了解釋:有關曹雪芹生年的兩種觀點相差近10年,即乙未說(1715年)和甲辰說(1724年)。今年 紀念曹雪芹誕辰300周年,并不影響在學術研究中關于其生卒年的討論,完全是為了緬懷這位為中華民族爭得世界聲譽的偉大作家,更好地研究《紅樓夢》,因此 很有意義。
《紅樓夢》目前已被翻譯成多少種文字?張慶善說,據西南交通大學外語學院唐均博士統計,《紅樓夢》已被翻譯成英文、俄文、德文、日文、法文、韓文、意大利文等30多種語言,有100多個譯本,全譯本有26個。
《紅樓夢》最早流傳到海外是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據史料記載,當時由浙江到達日本的一艘船上載有67種中國圖書,其中就有“《紅樓夢》9部18套”。當時《紅樓夢》剛剛開始刻本流傳。
最早的《紅樓夢》全譯本是韓文本,翻譯時間大約在朝鮮高宗二十一年(清光緒十年),是一部中韓對譯注音的《紅樓夢》抄本,生動反映了當時中韓文化交流的情景。
近幾十年來,《紅樓夢》在世界的傳播發生很大變化,其標志就是出現了幾個在世界翻譯史上有重大影響的譯本,第一個是霍克思和閔福德的英文全譯本 (1973—1986年出版)。據說霍克思為了翻譯《紅樓夢》,辭掉了牛津大學教授職務。霍克思翻譯了前八十回,他去世后其女婿閔福德完成了后四十回翻 譯。霍譯本的出版在英語世界產生了很大影響,有專家把它與李約瑟的《中國科技史》相提并論,認為都是中英文化交流史上的大事。
第二個是 我國著名翻譯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英文全譯本(1978年—1980年出版),是世界上第一個英文全譯本,在英語世界影響也很大。楊先生不僅是翻譯家, 還是博學的大學者,夫人是英國人,這樣的結合使該譯本取得了巨大成就。如果說霍譯本更適合外國人閱讀習慣,外國人更容易理解,那么楊、戴譯本則更忠實原 著,在版本取舍上下了很大功夫。
1958年出版的巴納秀克的俄文全譯本是歐洲第一個《紅樓夢》全譯本,此前歐洲的翻譯本都是節選本,多數從庫恩德譯本轉譯。
說到《紅樓夢》在歐洲的傳播不能不提到弗蘭茨·庫恩的德譯本,此譯本在42年里再版了5次,可見它在歐洲受歡迎的程度。庫恩是個了不起的翻譯家,對中國 傳統文化非常熱愛,一輩子都在翻譯中國小說,由此獲得西德的最高榮譽獎。庫恩在譯本后記中說:“這樣一個關心精神文明的歐洲,怎么可能把《紅樓夢》這樣一 部保持完整的巨大藝術品、這樣一座文化豐碑忽視和遺忘了一百年之久呢?”庫恩很自豪地宣布,他是第一個登上《紅樓夢》高峰的歐洲人。
斯洛伐克漢學家黑山女士用10年時間譯出斯洛伐克文《紅樓夢》120回本。十幾年前,黑山在北京見到張慶善第一句話就是:中國人為什么不為曹雪芹申報諾貝爾文學獎?她說全世界最有資格獲諾獎的就是曹雪芹。
李治華夫婦的法文全譯本《紅樓夢》同樣在法國、在歐洲產生很大影響,1981年出版后轟動法國文學界,被評為法國文學界一件大事。第一版15000套很 快銷售一空,隨即又加印了幾千套。法國《快報》周刊發表評論說:“現在出版這部巨著的完整譯本,填補了長達兩個世紀令人痛心的空白。這樣一來,人們好像突 然發現了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我們似乎發現,法國古典作家普魯斯特、馬里沃和司湯達,由于厭倦于各自苦心運筆,決定合力創作,完成了這樣一部天才的鴻篇巨 著。”他們評價《紅樓夢》是“宇宙性的杰作”,說“曹雪芹具有普魯斯特的敏銳目光,托爾斯泰的同情心,繆西爾的才智和幽默,有巴爾扎克的洞察和再現整個社 會自下而上的各階層的能力”。
《紅樓夢》近年來不斷被西方國家學者接受,前不久張慶善在徐州參加“紀念曹雪芹誕辰300周年學術研討 會”,見到德國朋友吳漠汀,他的名片上寫有“歐洲《紅樓夢》研究協會會長”。他是一位出色的漢學家、紅學家,他和史華慈共同翻譯了第一個德文《紅樓夢》全 譯本,2006年出版。吳漠汀希望能在歐洲舉辦一次研究《紅樓夢》的國際學術會議。
文化差異妨礙對《紅樓夢》的理解
在張慶善看來,比較中國人對歐美文學經典的了解程度,西方人對中國的文化經典、特別是像《紅樓夢》這樣的古代經典了解得很不夠。近幾十年發生了一些變化,這首先與中國社會、經濟發展和政治、文化影響有關。文化的傳播與國家的地位有關。
西方國家對《紅樓夢》了解不夠,翻譯是一大問題。翻譯《紅樓夢》非常難,其中包括語言的障礙,文化觀念的障礙,表現形式的特殊性的障礙等等。對西方人來 講,中國的“方塊字”是個巨大障礙,難讀難寫更難理解。據說當年霍克思為了翻譯《紅樓夢》這個書名,苦苦思考了2年,終于放棄了這個名字,采用另一個名字 《石頭記》,譯成“石頭的故事”,這樣文化內涵差了許多。還有人名怎么翻譯,雙關語怎么翻譯,詩詞怎么翻譯?
說到文化背景的不同,張慶 善曾聽中國紅學會第一任會長吳組緗先生講:一個外國留學生問吳先生:“賈寶玉和林黛玉這么相愛,他倆為什么不私奔呢?”吳先生說,這就是文化的差異。在西 方人看來私奔很正常,但在東方儒家文化背景下行不通。寶黛如果私奔了,還會有《紅樓夢》嗎?
張慶善說,《西游記》、《三國演義》由于故 事性比較強,好翻譯也好理解,在國外比《紅樓夢》有影響。《紅樓夢》不是以情節見長,翻譯過去不那么好理解。比如外國人對寶黛愛情也感動,但納悶:既然那 么相愛,怎么他們生氣、哭泣和矛盾比相互傾訴愛情還多?更何況,《紅樓夢》不僅是談愛情,還有深刻的文化內涵和悲劇意識,連許多中國讀者都不太理解,外國 人就更難理解了。《紅樓夢》最大的悲劇不在林黛玉而是賈寶玉,他的人生理想一件都沒實現,他親眼看到姐妹們一個個走向人生的悲劇,而他卻無能為力,正如魯 迅所說:“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作者在賈寶玉身上體現的對人生、對生活那種感傷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曹雪芹正是通過這一人 物表達了對生活的向往、追求以及苦悶,最后走向毀滅,這是真正的悲劇。這種人生體驗西方人理解很難,這是中外文化交流的一大障礙。當然,隨著中外文化交流 的加強,彼此理解加深,翻譯水平也越來越高,理解會越來越準確。
《紅樓夢》在對外文化交流中扮演重要角色
張慶善說, 在中外文化交流中,一些偉大的文學經典傳播起到的作用是其它教科書無法起到的。我們從托爾斯泰、莎士比亞、巴爾扎克等文學大師的作品認識了西方,而《紅樓 夢》在對外文化交流中扮演重要角色,盡管傳播有很多困難,但能促進不同文化的人互相了解和進步。通過翻譯介紹,通過學習交流,文學經典能成為中外文化交流 的橋梁。
張慶善認為,應該把《紅樓夢》的閱讀與研究放在更寬闊的世界文學背景下,而不是一般意義上進行比較文學研究,這樣我們能更清楚地看到《紅樓夢》在世界文學中到底是什么水平和地位,能使我們開闊視野,也讓外國人更了解《紅樓夢》在世界文學中的地位,這很重要。
《紅樓夢》研究在國外還不夠。張慶善指出,現在西方的文學研究對《紅樓夢》有很高評價,這是進步,但畢竟有隔膜,了解的層次不夠。在海外的《紅樓夢》研 究者多數是華人。李治華、楊憲益的夫人都是外國人,他們夫妻配合翻譯《紅樓夢》是絕配。因為文化語境、深層文化背景及其對人生、對悲劇的理解不同,由不同 文化背景的學者共同譯介、研究,能加深彼此的了解和認識,有利于經典的傳播。
張慶善相信,《紅樓夢》這樣的作品肯定會越來越被西方人所 了解。人類文明有些價值觀是共同的,比如生,死,愛,對真善美的追求。西方有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國有賈寶玉林黛玉。對愛的癡情和追求、為愛不惜犧牲,是人 類永恒的主題。中外文學經典表達的東西有驚人的一致性。不同民族的作品表現形式也許不同,只要我們傳播得好,研究得好,都能夠得到理解。
一部偉大的文學經典可以使一個民族感到驕傲和自豪,可以增強民族自信心,可以塑造一個民族的形象。張慶善說,《紅樓夢》如同一座巍峨的文化長城,是我們 民族精神建設和文化發展的不竭源泉。對《紅樓夢》的閱讀與研究,不僅可以加深對它的認識與理解,更可以豐富我們的人生,因為偉大的文學經典對于我們有著永 恒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