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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要去北京上海出差,主辦方往往會發來一條讓人倒吸一口涼氣的溫馨提示:“請戴好口罩”。霧霾,這是目前中國大城市居民的最大敵人。一直很少和這兩個可怕的漢字扯上關系的廣州,近日也開始成為霧霾侵襲的對象。這些空氣中的顆粒物通過呼吸進入我們的身體,不同程度地危害著每個人的健康。難怪中國工程院院士鐘南山說:霧霾比非典可怕,因為任何人都跑不掉。近年來大城市出現了一個現象,一些城市居民正在悄然開溜,移居邊遠之地。他們不堪忍受環境污染、交通擁堵、房價激增、物價上漲,以及大城市中普遍存在的生活壓力等問題,去那些風景優美、氣候宜人、山好水好的小城鎮開創自己的環保生活。他們被稱為“環境移民”。
以前,我們會覺得這些人和這種生活離我們特別遙遠,像是修行一般,聽了就算。而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真地動起這個心思,并真的過起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小鎮生活甚至鄉村生活。著名作家馬原就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個。前些年,他遭受肺病的折磨,曾被全中國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下達死亡期限,于是他逃出醫院、放棄治療,帶著家人在云南邊陲的一座茶山過起了悠然自得的鄉村生活。幾年過去,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居然奇跡般地變好。日前他接受了本報記者電話專訪,談起了自己的“世外桃源”。
這里的氣候好到很難描述
5年前,馬原被查出嚴重的肺疾。連續的肺穿刺讓馬原身心俱疲,他中斷了治療。對于如何面對疾病,他有一套非常獨到的理論。他說:“我覺得病能和人和平共處。把癌想象成一個獨立個體,它是依附在我的身體里的,癌希望我死嗎?不希望,我死了它沒得存在了。反過來,人為什么那么容不得癌?你殺癌的同時也會把自己殺掉。過度治療是死亡的最大原因。”所以,他以樂觀的心態逃離了醫院,去尋找一個對自己身體最好的地方生活。當時他剛剛與第二任妻子新婚不久,面對這樣一個不離不棄的“天使”,他有足夠理由好好活著。
于是,他考察了很多地方。因為是肺部生了病,所以他很強調“換水”這個概念,水好是首先要考慮的。第一步是到了他妻子的家鄉海南島,海南的水好是出名的。后來又去了兩個茶產地。他相信產好茶的地方一定有好山好水,要不然也養不出好茶。所以他考察過出鐵觀音的安溪和產大紅袍的武夷山,最后選擇了云南西雙版納,選擇了一座茶山——勐海縣南糯山。
這個地方,喜歡喝普洱茶的人很可能知道,它是云南普洱茶的著名產區。此地海拔大概1600米,在哈尼族的寨子里。南糯山有現今世界上年齡最大的茶樹王,有古茶園,古茶樹林。最奇妙的是,這里是橫斷山脈。橫斷山脈與亞歐大陸其他山脈的走向不一樣,不是東西走向而是南北走向。因此西雙版納這個地方氣候非常特別,是歷史著名的動植物王國。西雙版納整個是熱帶,因為身處熱帶小氣候,同時又有高海拔,所以無論是水,無論是文化淵源,無論是氣候,都非常適合人類居住。馬原說:“這里的氣候好到很難描述,全年的溫度都在15℃到30℃之間,極其溫和。夏天非常涼爽,冬天非常暖和,氣候非常奇妙。而且上山了之后覺得自己根本不像有病的人,身體狀況、精神狀況都比之前好了許多。”現在,病灶沒有再找他的麻煩,“別人一點也看不出我是有重病和到退休年齡的人,真是沾了現在這個身體狀況的光。”他說。
純凈的空氣要裝到罐頭瓶里賣高價了
環境問題是馬原生病之后最關心的話題之一。現在北京乃至整個華北遭遇那么嚴重的霧霾,讓他想起二三十年以前童話里說的:“以后終究會有一天,純凈的空氣要裝到罐頭瓶里賣高價了。”當時人們還覺得這個是天方夜譚,沒曾想就這么二三十年的光景,整個華北,整個國家的環境已經到了如此危機的程度。
說到這些他非常憂慮:“這些年我們富了,卻付出了這么嚴峻的環境代價。真的該反省一下,我們對地球母親都做了什么,真的是太恐怖了!”對于大城市的一些白領、新中產階級家庭和他一樣遠離城市、移居邊遠之地,被一些人冠以“環境移民”甚至“環境難民”的稱謂,他說:“聽上去是一個不太好的詞匯,但是其實是一種對干凈的、清潔的生活的一種向往和努力,是一個值得贊美的詞匯。”
在大山里,馬原一家吃的東西看起來是和我們一樣的蘿卜白菜,但實際上“肯定會不一樣”。他說他現在很少去買菜了,大部分菜都是自己種的,小部分買當地村民的。買菜是去鄉下的集貿市場,都是山民從自己家菜地摘來的菜,以及一些土生土長的食物。這里的物價比全國的略低一點。一開始,馬原以為這里的物價略高,后來發現這里買賣都是論公斤,一買一大把。因為這里是茶山,大家都很自覺,都不用化肥農藥。“我不知道有沒有用的,我反正沒有看到,聞不到農藥的味兒,也看不到人用化肥。應該是相對比較潔凈的食物,喝的也都是山里的山泉水。”他開玩笑說:“你們廣州,你們北上廣深這些人,你們都是毒食品,毒水、污染水,有時候跟朋友們通電話,我經常說,好可憐你們哪,你們在北上廣深受苦受難。”
說到“運動”,他笑記者“這是你們城里人的概念”。他現在根本不用運動,因為日常生活就有足夠的運動量。“我現在住在大山,出門不是上山就是下山。上了山還得下山,下了山還得上山。所以完全不需要運動,就已經在運動了,身體想不好都難。你想,加上空氣又好,水又好,吃的東西又干凈。”
學陶淵明主要是下一個決心
很多人把像馬原這樣尋找并且真的找到一個自己理想的生活之地,看成是對于“世外桃源”的現代詮釋。馬原真的覺得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你看在中國歷史上那么著名的一個陶淵明,他是中國文人的楷模。說陶淵明說的都是桃花源,文人都在說,但是又可望不可及。我的感想是,學陶淵明主要是下一個決心,其他事情都不能再簡單了。但是這個決心可能不太容易下。像我是生病了,身體健康上升到第一位。對我而言,如果有一個能對健康對延長壽命有益處的一個選擇,似乎也說不上特別難。我選擇了從醫院逃出來不治病,選擇了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過一些安全的日子,似乎順理成章。”
但是他也知道,絕大多數人不會做他這樣的選擇。比如他55歲的年紀生了大病,有最好的醫療條件要放棄,要從醫院逃出來,從一個差不多全世界最好的城市上海逃出來,去選擇他17歲當知青時的那么一個鄉村環境。“出門都是泥、土,甚至這里連轎車都沒得開,完全是一個鄉下的生活。我們寨子只有10幾戶人家,非常清靜。晚上聽不到任何聲音,靜得讓人心里發毛,差不多是路不拾遺。因為這里是西雙版納,這里是茶馬古道八景的一部分,所以會有游客。如果沒有游客,本地可以說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種生活可能對習慣了都市生活的人還是有一點受不了。但是我確實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也正是陶淵明當年指給我們的一種生命路線圖。”
現在馬原已經辦了退休,鄉村的生活對他的寫作非但沒有妨礙,還給了他新的經歷和心境去創作。“我剛剛完成了一本童話寫作。還有另外一本,我生病以后出版社約的,讓我把我對待疾病的態度寫一本書。第二本書也快完成了。還在考慮主編幾本當地自然環境經濟包括文化的一套叢書,我做總主編。我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希望把這個美麗的邊陲小縣城,在各個方面做一點帶動。”
生活方便不方便是相對而言的
對于這種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很多人心向往之,但一方面因為各種羈絆無法離開現在的生活環境,另外也擔心生活上會有種種不便。說起在南糯山的生活有沒有不方便,馬原一一列舉,又一一推翻。“如果說不方便,我們出門就是土,要有靴子,車要打滑。如果去買菜,最近的集市有五六公里,都是山路,如果這些算不方便就不方便了。而像樣的醫院,縣里面或者市里面的醫院有20幾公里,應該在常規意義上算不方便。但是你在這里生活你不會覺得有什么不方便,因為這里所有人都是這么生活的。你想我們在享有最干凈的山泉水的時候,我們在享有適宜到不可思議的氣溫的時候,我們每天在這種大的林子當中,在茶園當中,剛才說的一點不方便又算得了什么?”
他認為生活根本不存在方便不方便,只不過你習慣了一種生活,你就覺得跟你習慣的生活相比,你不習慣的生活可能會不方便。“我有時候就想,比如我不是生活在一個普通人家,我生在一個大貴族家庭,我出生就是大莊園,吃飯都用的金的餐具,我就一定方便嗎?或者說今天給我一種這樣的生活,我會覺得方便嗎?很難說。所以說生活方便不方便是相對而言的。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我現在的生活,我對我曾經的上海的生活,大城市的生活,都覺得特別不堪。真的可憐還在上海,還在北京,還在廣州,還在深圳,還在所有大城市里面的人,向你們表示同情。我覺得你們活得才不方便。很多人連自來水都不敢用,去買桶裝水來燒開水喝,去煮飯,真是恐怖。”
自從他過上了這種讓人羨慕的生活之后,周圍很多人都在動這個腦筋。“比如說我徒弟過來幫我寫作的過程里面,深深地喜歡這個地方,就和當地的教育機構聯系,看能不能做支教。還有一些朋友,比我年齡大的,也在想是不是能在這養老。稍微年輕一點的朋友也在考慮,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的生活會對一些朋友的生活態度有影響,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軌跡,生活模式,真正改變可能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我自己也是在大病之后才有這個決心,做這個改變,對普通人都有相當的困難。”
中國孩子沒有從小向自然學習的幸運
對于城市的依賴,有些人糾結于孩子在這里能夠得到更好的教育,畢竟這里有省重點、市重點。而居住在小城鎮、鄉村,孩子到哪里去讀書?馬原的回答是:“你當它是一回事的時候它就是一回事,你當它是困難的時候它就是困難。就像這里離醫院也比較遠。但城市中離醫院那么近,在上海我生了病,在中國肺科最好的醫院里治療,我不是還是逃出來了嗎?現在離醫院遠一點,我就少去一點醫院,有什么不好?或許我有生之年就不去醫院了。這不是一件特別好的一件事情嗎?”
現在他的兒子才4歲,因為一些原因沒去幼兒園,反正孩子也快上學了。他們在考慮是不是把他送到鄉下的學校,跟那些本地的孩子一起上學,或者是不上學。兩種可能性都存在。“我們再琢磨琢磨,靠一己之力有點困難,看能不能和朋友們聯手去考慮。比如我考慮建一個書院,也有朋友在關心,看能不能一塊做個書院。”
他認為,從自然環境、空氣、對自然的認識等方面來說,對孩子的成長肯定更好。這里唯一的問題還是小孩會比較少,玩伴會少一點。“我們也在想辦法。有什么問題解決什么問題嘛,應該也不是不能解決的問題。很多年以前,我去一個德國的老朋友家里,他的孩子大概六七歲的樣子,他就是把孩子放在鄉下,歐洲著名的黑森林,黑森林的邊緣是他爸爸家。那個孩子從小就和動物,刺猬、獾、麻雀,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打交道,他為那些小動物伙伴做了一片墓地,有20多個墓碑。然后這孩子認識各種可以做果醬的漿果,他們家他和爺爺奶奶做果醬都是自己采來的漿果,我就特別羨慕。事情已經過去十五六年了吧,那個孩子現在已經二十多歲了。但是當時的情形還是讓我特別羨慕。我覺得中國的孩子沒有這種幸運,可以從小向自然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