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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荒林通過她的理論專著,以文學隱喻的方式,敞開了“日常生活”的性別政治課題。
近幾十年來,就一種學術思潮的影響范圍來說,恐怕沒有哪種思潮能與女性主義相比。自更早的以爭奪政治權力為主的女權主義運動之后,以更為學理性的分析批判男權社會文化權力結構的女性主義,已經滲透到幾乎所有的學術領域,而在這里,在女性主義學術理論最先成功地入侵并占領了對方相當面積的疆域中,文學批評就是歷史最久的幾塊領地之一。因而,相對來說,女性主義文論的研究也相對成熟,影響相對更大。但是,這僅是就西方女性主義的發展而言。對于中國,一是當代女性主義學說的引入相對滯后,二是中國文學,尤其是文論領域,由于其特殊的社會文化背景的阻力,女性主義文學批判倒并未與西方的發展呈現出相當同步的發展態勢。因而,荒林這本名為《日常生活價值重構:中國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思潮研究》的專著的問世,便有了其特殊的重要意義。
看西方女性主義理論及文學批評的發展,是曾經歷了從宏大到具體,從最初的某種中心不斷走向相對的邊緣的歷程。而國內學者在引入西方女性主義理論的過程中,又在初期階段在宏大和某種中心的約束中停留了太長的時間,當然這也與國內學術評價價值系統的歷史欠缺有關,而這種學術評價價值系統的誤區是否又與男性意識形態有關,那就是另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了。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荒林根據她長期的女性主義研究,并結合她自身的文學實踐(詩歌和散文等),在文學批評的領域中,旗幟鮮明地打出了從女性主義的立場來關注日常生活及其價值,這可以說是非常有新意、有見識、有著更能體現女性主義特色的一種立場轉向。這種新的立場,不僅與女性主義的國際發展趨勢相一致,也與眾多在后現代思潮中對于傳統宏大、抽象、關注強勢的中心的批判的趨勢相一致。
然而,或許仍然是由于中國的特殊學術與文化環境,作者仍然需要用將近一半以上的篇幅來做鋪墊,來介紹女性主義及女性主義文學理論的背景和在中國傳播的背景。這似乎無意地表現出了作者某種內心的矛盾:一方面是在介紹中她所表現出來的對于女性主義在中國的發展的樂觀態度;另一方面這種相對超長的背景鋪墊又是針對國內學界對于女性主義至今仍不能說充分了解并且廣泛接受現實而有著相當的必要性。
除了立場上的前沿性之外,不僅女性主義,幾乎各種西方理論思潮被引入中國后都面臨著一個“本土化”的難題。具體到女性主義文學批評,也正如荒林注意并意識到的:“忽視大陸女性話語的自身建構過程,將西方女性主義話語全盤運用到大陸經驗的解讀上,這個問題至今仍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弊髡哂幸粋得天獨厚的優勢,即長期以來對中國女性作家之作品的深入研究,據此,便有了此書后半部分基于眾多中國大陸女性作家具體作品的分析而“重構”出來的“日常生活價值”,以及對于在這些“女性主義文學”中的“女性話語”所蘊含的女性主義文學思潮及其意義的分析解讀。這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一種“本土化”的努力嘗試就擺在了讀者面前,并可供人們對之再行進行二度的分析與討論。這無疑是在學理上非常有新意的作為。
在以往的女性主義研究中,荒林已經提出過一些相當有創意的女性主義概念,如“微笑的女性主義”、“中國女性主義”等,前者體現出她的行動策略,后者體現出她對于中國本土經驗的關注。這些與她作為女性的經驗和對女性主義的獨特理解相關。在這本對大陸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思潮的研究專著中,荒林對思潮起源和特征的把握,顯示了她對于中國經驗和女性策略的相當出色的駕馭能力。而在對女作家的女性主義解讀中,讀者也會被她對文本細致入微而又常有新意的分析引吸引,這顯然又是與其文學研究背景的某種傳統影響和作為女性作家和評論家的獨特眼光和體驗有關,讓我們一是注意到,居然有那么多女性作家寫出了那么多感人的作品,二是體會到對于作品的分析竟然可以是如此的不同于字面而超出了我們平常的想象。
其實,一部好的研究專著并不一定在于給出了某種定論,而更在于帶來了更多的問題啟發人們去思考,呈現出思想對思想的召喚特征;牧诌@部女性主義文學思潮研究專著正是如此,我們亦可從中聯想出一系列對于女性主義研究有意義的問題。
例如,除了一般女性主義性別理論之外,作者將其分析的理論基礎重點放在了褔柯的“權力理論”和“話語理論”上。而如何將女性主義一般理論真正與之相協調并具有可操作性,并可更貼切地用于對具體女性作者的文本的分析,這也許仍是需要思考的。又比如,作者的標題中的一個關鍵詞是“女性主義文學”,而作者所分析的,則主要是生理性別為女性的作家,她們中不少人并不認同自己是“女性主義者”,那么,如何分類作者的性別和文學的性別?如何將其作品納入女性主義文學的范疇并成為“思潮”的一部分?再如,另一個關鍵詞是“日常生活”。實際上,更確切地說,作者分析的對象實際上是女性作者筆下甚至字里行間中“虛構”的“日常生活”,雖然按照某種文學理論,虛構的作品有時甚至比所謂“寫實”的歷史更為“真實”,但那種作家“重構”的“日常生活”與評論家“重構”的“日常生活”及生活者們(尤其是日常生活中的女性們)實際所過的“日常生活”究竟是什么關系?具體多樣的日常生中,與被在分類中“性別化”的日常生活(這恐怕又有某種女性主義在理論上的抽象化)又是什么關系?
在這本專著的漂亮的封面設計上,除了淡雅和相當女性化的風格之外,在圖案上,我似乎看到的是一扇窗戶。這倒是一個很有意味的視覺隱喻:究竟誰在窗里誰在窗外?誰在生活誰在看?窗戶的限制使看到的在窗中的部分與被墻壁的遮擋的部分又是何關系?但無論如何,作者所新鑿開的這扇窗,畢竟讓我們看到了想到了以前未曾看到未曾想到的東西──甚至可以稱為是,中國大陸女性作家筆下直接間接描繪的性別化的“日常生活”!
可以說,荒林通過她的理論專著,以文學隱喻的方式,敞開了“日常生活”的性別政治課題。在我看來,這是中國女性主義研究中一個意味深長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