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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批評為什么消失?

    http://www.donkey-robot.com 2013年08月19日10:08 來源:文學報 張煒 朱又可

      作家張煒與《南方周末》資深記者朱又可持續進行了“一次漫長的采訪”,采訪涉及歷史、文學、時代、革命、道德、宗教、人性、婚戀、家族、土地、時間、寫作秘密等話題,近日由東方出版社集結成書 《行者的迷宮》。這本書可以看作是一個作家的文學自傳,是一個精神與思想的復合文本,也是一個人孤獨穿越之后對20年地理和文化時空的一次耐心的檢索。本版摘錄書中談及文學批評的精彩片段。

      朱又可:過去的作家會放在一個批評的傳統中,當然有時是大捧,有時是“樣板”吹捧,但究竟是棒喝的多,下禁令的多。現在年輕的網絡作家每人都有一個粉絲群,不容批評,越是暢銷者越是如此。這是和市場利益有關。你怎樣看待新一代人和批評的關系?

      張煒:一個朋友的孩子寫作非常好,現在也有二十八九歲了。他在十幾歲就表現出很高的寫作能力,但是現在發表作品都很困難。這實在是一個很優秀的個體,無論是文學的態度、方向,都讓人看到希望。可是他反而不成,這讓我覺得非常奇怪。我平時閱讀經典作品較多,所以不知道很多年輕作家的名字。但人有寫作和出版的自由,一方面我們不一定真的給予這種自由,另一方面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沒有閱讀和寫作的能力,給他這種自由也難以運用。隨著教育的擴大,網絡及各種媒體的增多,所以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這種自由得以實現。我們書寫的世界變得眼花繚亂,空前復雜,13億人口隱藏了各種各樣的可能和創造力,某一部分人引起了更多的注意是自然而然的。但是一切都要等待檢驗和判斷,包括群體的盲目,在這個過程里會得到解決。

      我覺得還是好好地讀一些老書比較好,這樣可以使自己安靜。當代的書我讀得不是很多,但我認識的人,或是一些讓人感覺很有責任感的書,我要去讀一讀。當代非文學類的書讀得也很多。對一些匆促出現的作品,因為時間越來越緊迫,精力越來越不濟,閱讀時可能稍微粗一點——有的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回避都來不及,當然不能接近。這樣說不是否定年輕一代。1975年我發表作品時年紀也很小,如果完全否定了30歲以前的所有作品,說它們都是那么幼稚,這也不是事實,起碼對我個人來說不是這樣的。我的一份沉甸甸的人生答卷,很可能就是在30歲之前交出來的,后來的作品開始趨向于成熟和復雜,卻失去了青春時期的那種單純性和爆發力。

      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對世俗層面的那種感謝還是必要的。《古船》 出版的時候到一個大學去演講,讀者把我舉起來,作為一個物件在空中手手傳遞,以表達那種欣喜之情。我當然很感謝他們,可是也有不安,只有他們把我放到地上時,我才大喘了一口氣。《古船》簽字售書時排起了長隊,最后擁擠到把擺書用的鐵案子都擠變了形。這種力量來自哪里?來自群體沖動。這個群體的沖動為什么沒有持續下來?同樣的作品還在那兒,為什么當年的擁擠不見了?令人深長思之。當然,《古船》和《九月寓言》這樣的作品持續長銷了二三十年,現在仍然有這么多的讀者,也讓人很欣慰。

      有一次參觀上海閔行玩具廠,正遇到一批玩具小汽車往外運,一大集裝箱里面不知要裝多少小汽車。那些小汽車很漂亮,模仿了世界上所有的車種,非常逼真。小的像火柴盒一樣,大的也不過拳頭大,非常靈活。如果說這個車拉了幾十萬輛銷售出去了,從數量上看也是真的——都是汽車,只是它沒有內在的怦怦跳動的、燃燒的發動機。看起來它跟真的有內在發動機的汽車,價值沒法比。一輛真的能夠燃燒、心臟怦怦跳動的汽車,等于多少玩具小汽車的價值。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們有時候對待文學作品的市場,也要回到這個思路上去。

      人和書要遠行,在生活中真正地遠行,就要有遠大的決心和力量。剛才比喻的是汽車,那么玩具汽車自有益處,但卻不是成年人所需要的。成年人對玩具汽車羨慕得不得了,那不好。這種比喻是一個極端的例子,為了說明問題。玩具汽車的另一個對應物,就是那些負載持久的火車,特別是過去的蒸汽火車,載重量特別大,可以跑很遠的路——它出站的時候發出很沉悶的撲通撲通的聲音,冒著白煙,鳴著嘶啞的笛音,啟動時是很慢的,比人的跑動還慢。但是一旦它在原野上奔馳起來,穿山過隧,馳騁起來,載物多多,燃燒劇烈,動力強大,可以穿越歐亞大陸。要比靈活,玩具小汽車只用手指一碰,就可以像箭一樣射出去,但是怎么可以和負重遠行的火車相比?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

      朱又可:過去的文學有批評家在批評,盡管也有政治的批評;現在批評家基本上是一個失語的狀態。

      張煒:現在的批評跟文學的關系,非常正常,這個“正常”是指對應著整個的生存狀態。沒有比這個時期的人再能夠趨利避害的了。這是一個商業時代,人的一切領域都受這種重商時代的影響和塑造,人對道德倫理要能夠遷就,要有足夠的靈活性,這是一個普遍的現象和普遍的風氣。就像當年,我們隨處都講階級斗爭,說說笑笑里面還有階級斗爭,現在則是隨處不在的靈活性、機靈和精明。這時候不需要智慧和人格力量,相反后者會給個人生活添上諸多麻煩、讓人背運。誰不害怕痛苦?誰不害怕背運?于是那些最起碼的文學的良知、熾熱的激情,都隨著現實利害蒸發了。如果在這個時候出現強有力的直話直說者,勇于說出自己的感悟和良知,有這樣的一個聲音,那么這個聲音在很多變異了的耳朵聽來,還是粗糙尖利,甚至是沙啞可笑的一種怪聲。最正常的聲音被當作怪聲來處理,在一片不以為然的嘲笑中被淹沒——這種批評的聲音不是沒有,我們現在有,以后還會有,但是命運如何?但愿這樣的聲音與優秀的作品相伴而行,未必就一定不能創造歷史。關鍵是一個人認準了一條路就可以走下去,沉默地走下去,喧嘩地走下去——如果改變方向就要有理由,有邏輯的曲線,不能是隨意轉向;凡表現出極其靈活的身段者,都是大可懷疑的人。

      朱又可:教授們害怕被批評的對象影響力大,在網絡上被反罵。批評家常常認為還是不談為好。按說他們可以指出作品究竟怎么樣。

      張煒:任何時期,有一些批評家都會恪守最高的原則,當然這個最高的原則會因時代而不同。我們對一部作品可以不談,但不能把糟糕的作品說成好的作品。用沉默的姿態來表示拒絕,過去的時代是不可以的,現在卻連這個都做不到了。現在人們早就注意到了,也給予理解,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一些的確優秀的作品,偏偏是不可多得的作品,反而遭到了相當集中的誤解,比如貶斥;而對一眼即可判定的垃圾,卻得到了大面積的推崇。難道是有一部分人對文學的標準,進步到了我們的常識所不能理解的那種高度?這里會有一個極其怪異的標準和尺度?難道我們大家都是一些粗陋笨重的動物,突然來到了一個孫悟空主持的世界了,他一翻筋斗就是十萬八千里,我們都跟不上了?看來還是大可懷疑——是這個時代出現了進化驚人的、擁有巨大能量和奇異的動物,還是這個時代出了什么大問題?

      朱又可:批評家認為自己是學者,那學者好像就可以避免對作品做出判斷。

      張煒:哪一種學者?如果是一個進行當代文學批評的人,這個專業的螺殼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如果是一個研究古典的,或研究其他學問的這樣一個學者,他有那么一個專業的螺殼,可以避免這個風險,可以躲到這個螺殼里。可是從事當代文學批評的人沒有這個螺殼,他往哪里躲藏?所以這里面還是有一個疑惑和不解。但是說實話,大量的當代批評家,他們還是犀利和敏銳的,對作品的洞察力,思維的包容性細密性,思辨的能力,都讓人感到驚訝。有時候文壇上缺乏振奮的、能夠足以把沉睡的某一部分人喚醒的聲音,很可能是因為我們的精神環境攪成的一團濃霧造成的,是這些東西讓智者昏聵,醒者窒息。這種渾濁的聚攏,一旦把一個生活當中活生生的人擊中的時候,就足以致人死命或者造成難以復元的內傷。所以有時想到這個地方,就覺得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非常時代,人在生活中的各種痛苦都來了,恒理沒有了,一句話:沒有底線。一個兒童溺水被人救起,那個搭救者還要受到很多的非議,想想看這樣的一個時期,做事情不是需要十倍的勇敢和果決嗎?總是瞻前顧后,那怎么走?寫作更是如此,寫作是一個人面對無數潛在的人,那種挑剔和回應將是各種各樣的,如果沒有勇氣,干脆就不要寫作了,要寫作就要發言,還想做一個老好人,有時候是十分尷尬的。怕得罪人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作家和批評家,這一部分人就是不停地得罪人,不停地戰勝自己的平庸,而戰勝平庸的過程就是得罪人的過程——同樣是團結人的過程——可以找到很多的共鳴者,他們會保護作者,會贊賞他讓他高興,讓他獲得心理上的安全感。可是作者也常常茫然:這些保護的聲音在哪里?有時候他常常會發出這種悲涼的詢問。只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是演出悲劇就是喜劇,只要他不那么平庸。

      朱又可:現在人人都希望能夠維護自己的小自留地,希望粉絲多、點擊率高,害怕“說錯話”,遭到別人的譏論。

      張煒:據說,網上有我的博客,我也打不開,是別人做的。他們說我有好幾個博客。我沒有做過,也不懂這個,平常也不上網。電腦對我來說就是用來購物或傳輸郵件的。像電腦網絡這種科技,當它還沒有變成一個陳舊的事物和習慣的事物之前,我不會太依賴它。

      朱又可:剛才說到玩具小汽車,那么《你在高原》好比一列超長的火車,你是不是對它開動起來一路發出巨大的聲音有所期待?

      張煒:一部很長的書,聲音集中,穿透力或許強烈一些。客觀效果是否如此且不管,但作者書寫39卷肯定不是為了這樣的效果,而是表達的需要。原來試著出過其中的幾本,后來才發現有問題——這幾本和將要完成的其余部分,必然會構成各個方面的一些矛盾,在日后的銜接中就會破綻百出。這立刻引起了警惕。它必須作為一個整體去重新創造、修理,要有無數次的細細打磨。原來那幾部單行本的出版,經歷了四五年還可以,過了十年二十年以后,現實世界和作者的主觀世界都發生了巨大變化,這就不得不做出大量的調整和改寫。一般來說“大河小說”還是需要一次性地推出。至于它對讀書界因此而產生的影響力,造成的客觀效果,則不可以考慮。

      這是一場復雜而漫長的寫作,需要寫作者更深沉一點,更無功利性一點。它至少要化為一種日常的勞作狀態,是一種積少成多、有韌性同時也有常性的工作。這個工作因為耗時耗力,還有深入的浩大繁復的思索,所以就更有可能是借助時間之力的——只有時間才能給予的那種神秘的力量。有了力量才能聚焦,這種聚焦的能力是要求很高的,因為長時間的寫作會使人的心力渙散,渙散了以后這個書就沒有力道了。經過了持久緩慢的時間還能夠聚焦,最后形成了一個焦點,用來穿透和燒灼,這是最難的事情。

      (《行者的迷宮》張煒、朱又可/著,東方出版社2013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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